在大學裡,選擇專業科目是一件至關重要的大事,它有可能決定你未來一生的航向。原本我一直認為自己喜歡法律,希望將來成為一名律師。而哥大在新生入學時沒有規定專業,學生可以先表明大概意向,因此我毫不猶豫在意向一欄裡填上「政治科學」(political science,即政治學)的字樣。但是,上了幾門政治學的課程之後,我便發現自己對此毫無興趣,每天都打不起精神來上課,處在昏昏欲睡的狀態。於是,我向家人提起學習法律的苦悶時,他們都鼓勵我轉系。姊姊說:「你不是高中時就把大二的數學讀完了,還得了全州數學冠軍嗎,怎麼不轉數學系?」但是,這又讓我碰到了第二個苦惱。進入大學後,學校就安排我加入了一個「數學天才班」,那裡集中了哥大所有的數學頂尖奇才,一個班只有七個人。但很快地,我就發現自己的數學突然由「最好」變成「最差」的了。我雖然曾獲得田納西州「全州冠軍」,但是一遇到這些來自其他各州真正的「數學天才」時,不但技不如人,連發問問題都變得膽怯了,生怕同學們看出我這個「全州冠軍」的水準並不怎麼樣。而且,我更深深體悟到那些所謂的「數學天才」,都是因為「數學之美」而為它癡迷,但我卻並非如此。在失去法律、數學這兩個備選之後,我的未來之路將航向何方?其實,我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合適的選擇,也就是當時還沒沒無聞的「電腦專業」。我在高中時就對電腦擁有濃厚的興趣。有個週末寫了一個程式,讓它去解一個複雜的數學方程式,然後把結果列印出來。當時機器運作速度非常慢,寫完程式後我就回家了。週一回到學校,我竟被老師叫去罵了一通:「你知不知道我們所有的紙都被你列印光了!」我心裡一驚,原來這個數學方程式有無數的解,週五我離開學校後,程式仍一直在跑,一直列印結果,就這樣花掉了學校一整箱幾十美元的列印紙。
#@1@#大一時,我更欣喜於電腦這麼好玩的東西,竟也可以當作一種「專業」,於是選修了一門電腦程式設計課。當時,電腦軟體的概念剛剛興起,正從過去科學程式設計所用的FORTRAN走入結構化程式設計的Pascal和C,我對這魔力般的語言充滿了好奇。幾個月下來,我發現自己在電腦方面的潛能,遠遠超過自己在數學方面的天賦。有一次,幾位同學和我一起做題目,當他們還在畫flowchart(流程圖),並進行討論時,我已經完成了所有的題目,無所事事地站起來準備回家。考試的時候,我發現自己不用特別準備,就可以得高分,也比別人交卷的時間幾乎早了一半。同學們不時用一種羡慕的眼光看著我,竊竊私語說我是「電腦天才」。除了贏得老師、同學的讚揚,我還感受到一種震撼:未來這種技術能夠讓人類更有效率嗎?電腦有可能取代人腦嗎?能夠解決這樣的問題,才是人活著的意義啊!當時,IBM個人電腦還沒有推出,我們的功課都是在兩台大型機上執行的。一台是IBM S/360,這台上百萬美元IBM的處理器速度是16MHz!等於是今天普通PC至少2000MHz的一百分之一不到。更讓人不能相信的是這台IBM的使用方式,我們要把程式打在一疊卡片上面,每一張卡片是一條程式的指令,每個指令都要用穿孔機刻出孔來表示。然後,我們把一疊卡片放入讀卡機,幾分鐘後,IBM處理完畢,把結果列印出來。十次有九次打出來的是「程式錯誤」「編譯失敗」等問題,但是我們沒有任何工具,只有自己一行一行去找出錯誤在哪裡。另外一台大電腦是DEC VAX 11/780。這台稱為「迷你電腦」的中型機依然是龐然大物,價值數十萬美元。但是學生都瘋狂地喜歡這台電腦,因為這台機器不用打卡,而用上了分時的技術,可以讓幾十個人即時分享。每個學生能夠很容易地用一台終端,接到機器上,感覺就像整台DEC屬於自己,但其實每一秒鐘都被分割成很多份,輪流讓每位同學使用。我就是在這台DEC機器上學會了程式設計,發掘自己在電腦方面的天賦和興趣。在這段時間裡,無論是打工還是上課,我每天都盼望著晚上到電腦室的時間快快到來,每晚都過得特別快樂,往往一不注意,東方已經一片魚肚白。然而,我就是在此時深深體會到「興趣就是天賦,天賦就是興趣」這句話的真義。
#@1@#著名記者懷特.霍布斯說:「成功就是當你醒來,無論身在何處,無論年齡多大,你會很快從床上彈起,因為你迫不及待想去做你愛做的、你深信的、你有才華發揮的工作。這工作比你個人偉大、神聖,你迫不及待想要起床,跳進它的懷裡。」當時,我在電腦方面的表現和天賦,給予自己強烈的信心,也給了我對這個專業的嚮往和熱情。於是,「放棄政治學」的火種也在心裡越燒越旺。大一第一學期期末,為了籌措學費,我在電腦中心找到一份工作,同學們有相關問題都會來找我解決,當時「會電腦」在學校裡是一件很時髦的事情,大家都覺得這個人太酷了,我甚至連ID都跟別人不一樣,用的是:「cu.kaifulee」,cu代表哥倫比亞大學,哥倫比亞加李開復,和校長一樣,多嗆啊!當時在電腦中心打工時,有一位從事鑽石生意的總裁滿臉愁容地來到這裡,說他的公司有一個精確到小數點後幾位的電子秤,每次都是工人將鑽石秤重以後,輸入電腦裡,這樣一來,工人有可能在輸入的過程中修改鑽石的重量,然後以小換大,做的手腳不容易被發現。所以,他希望有一個電腦軟體來記錄流水線上鑽石的重量,鑽石秤重以後直接記錄在電腦裡,並在流水線上方安裝一個攝影鏡頭進行監視。總裁希望哥大能夠幫他設計一個相應的軟體,因此在電腦中心找到了我。我覺得這個程式編起來不難,就一口答應下來。當時我用一顆顆的石子做試驗,很快就把程式編寫出來。而這件事情也在大學裡引起不小的轟動。當時,哥大的法律系在全美排名第三,而電腦系只是當時新開設的專業科系,基礎不是很厚實,前途看來也不甚明朗。但我一心想追求的是「人生的意義」和「我的興趣」,並沒有讓現實面的問題影響我。因此大二時,我決心從「政治科學」轉到「電腦科學」。一個物理系的同學開玩笑說:「任何一個學科要加『科學』做尾碼,就肯定不是真的科學。看看你,從一個『假科學』跳到另一個『假科學』,跳來跳去還是成不了科學家。」
#@1@#然而我在電腦專業的學習證明,一個人的興趣能夠激發出最大的學習熱忱。我對每一門專業課程都表現出極大的熱愛和激情,找出那時的成績單,就能明顯感受到分水嶺一般的變化。在電腦專業上,我簡直如魚得水,每天都像海綿般地吸收著知識,並且樂此不疲。當時有位慈維.嘉里(Zvi Galil)教授在電腦專業教可計算性和形式語言(Computability and Formal Languages),這被公認為是電腦專業裡最難過的一門課,雖然教授是個以色列數學天才,但是他的英語很難讓人聽懂,因此同學們對這門課都很傷腦筋。可是我在考試時居然得了一百分,也就是A+的分數,創了該系的一個紀錄。嘉里教授找到我說:「這門課從來沒有人拿過一百分,你居然就得到了。」多年以後他見到我,居然還記得我是他課堂上唯一得到滿分的學生。大三、大四時,我開始和研究生一起選修碩士及博士課程,接手各式各樣的專案。那些項目就像一個個課題,在這些領域中,我嘗試著攻克一些難關。我曾在一門「自然語言處理」課堂上提出:「能否挑戰圖靈測試?」圖靈測試是指能否用電腦寫一個程式,其表現和人一模一樣,無法分辨出真偽。我當時提出的想法是做一個即時通訊系統,但另一端不是人,而是軟體。老師很喜歡這個題目,就讓全班自由分組,各自往這個方向努力。我當時是和另一位非常有才華的華人同學胡林肯(後來成為盧卡斯電影公司的光影魔幻工業特效公司Industrial Lights & Magic首席技術官,在「無底洞」「魔鬼終結者」等名片中負責用電腦圖形類比特殊效果,兩度榮獲奧斯卡科學技術金像獎)一起,我們做了一個模仿老師的軟體,可以回答任何和「自然語言處理」的問題。雖然我們的程式並沒有達到百分之百模仿成功,但是表現超過老師預期,他非常喜歡我們的創意和成果,給了最高的A+分數,這對我們兩個學生都是莫大的鼓勵。在約翰.肯德教授的電腦視覺課程上,我和胡林肯在他的指導下,又做了一個moving light display(運動光顯示)的專案。這是在人的四肢綁上燈光,然後在自然行動時捕捉燈光的移動,再從中推算人的四肢物理移動公式,如何類比人的四肢行動,做出人類走路和其他行動的仿真合成。這個問題有許多數學方面的難度,我們找到一篇雷士德博士寫的著名博士論文,在他的基礎上又發揚光大,再度毫無爭議獲得最好的成績A+。肯德教授當時驚訝的對我說:「開復,真沒想到你做得這麼好,你這個課題正好和我一個朋友瑞克.雷士德(Rick Rashid)的課題相似,他在卡內基.梅隆大學教書,你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交流一下?」
#@1@#「什麼?約翰,我只是一個大學三年級的學生啊!」我很驚訝回道。「怕什麼,這對你們的研究大有好處啊!」肯德教授對我的說法不以為然。於是,我點了點頭。當時我根本沒有意識到,肯德教授是在為我申請卡內基.梅隆鋪路。我真的給雷士德教授打了電話,針對這個課題交流一些看法,只是沒想到因為這通電話,我後來的人生有了一些戲劇性的轉變。當我大學畢業時,有教授推薦我去卡內基.梅隆大學念電腦博士,而雷士德教授一直記得我的論文,所以就幫我做了一個建議錄取的推薦。更富戲劇性的是,後來我的職業生涯一直和雷士德教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後來跑到微軟工作,我當時去了蘋果公司,而我身為合作夥伴想要找他合作時,卻被他婉拒了。後來又是他把我挖到微軟公司,成為我的老闆。而我從微軟離職的時候,也是他警告我:「小心,鮑爾默真的會告你!」當時我在大學的學習成績,第一學期的GPA(平均成績)只有3.5,第二學期則下滑到2.9;可是自從我選修電腦專業以後,此後三年的GPA都達到了4.1(兩個A-,十四個A,十個A+),因此提升了整個大學四年的GPA,達到了3.9。這個成績在電腦專業算是史無前例的高,我最後以全系第一名的成績自哥倫比亞大學電腦科系畢業。這次關鍵性的轉系決定,可說改變了我的一生,讓我自此能夠在電腦技術領域不斷地追求與前進。多年以後,我一位政治科學系的同班同學—─現在的哥大法律系教授—─一次和我分享舊日照片時,我猛然發現美國現任總統歐巴馬也在班級合影裡,我驚訝地問道:「莫非歐巴馬曾經是我們的同班同學?」對方說:「是啊,你難道忘記了,班上有個喜歡戴帽子的黑人同學?」我恍然大悟,原來坐在教室右後方角落裡,總是戴著一個大帽子睡覺的同學,就是當今美國總統歐巴馬啊!而當時的我,總是坐在教室的左後方睡覺。之後,我見到一位從事律師行業的老同學,他笑著對我說:「轉系虧了吧,要不然現在說不定也是教育部部長呢!」我哈哈大笑說:「你沒轉系,現在也不是法務部部長啊!可惜的是,我當年都沒怎麼和歐巴馬說過話呢!」連載二(本文摘自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