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程車帶我們繞行基隆港,司機陳先生指著港邊圍牆驕傲地說:「你看有水(漂亮)麼?我載人客來加(這裏),他們都說好爽!」順著窗外望去,基隆港邊的圍牆一一上了色:湛藍的海面上,船行而過,激起白色的浪花,遠處依稀可見基隆嶼,層層疊疊的景物,交織出基隆港的故事。綿延兩公里的圍牆畫作,總共60幾幅,畫的大多是基隆的景物:基隆港、海釣客、魚貨區……,圍牆不再是界線而是藝術,更像一圈多彩的腰帶,把滿布重機械的基隆港圍起來,增添了幾分嬌媚,連老基隆人看了都說:基隆港真的變漂亮了。只是,誰能料想得到呢,這幕後的功臣,竟是出自一名重刑犯之手。
#@1@#出生於嘉義的林炳焜,小學畢業那年就一個人到基隆找工作;那時候,某家電影看板製作公司剛好缺學徒。有天份再加上勤奮,林炳焜很快就「出師」、自立門戶做起生意;他畫過成龍以及席維斯史特龍等系列電影;全盛時期,基隆13間電影院的畫板都是他畫的,一個月至少畫50幅電影看板,等於每半天就要畫好一幅三層樓高的電影看板,在當時一個月淨賺30萬元。「在那時候,誰不知道我阿焜仔!」林炳焜說,只要一提起「基隆那個畫電影看板的人」大家就會知道是在說林炳焜,叫他「電影看板大王」一點也不誇張;電影院的老闆也指名要他畫,因為,他畫得又快又好,簡直是票房保證。但是,誰知名與利卻誘使他誤入歧途。因為有錢、名氣大,黑白兩道的朋友逐漸靠攏過來,知道跟著林炳焜就可以免費吃喝玩樂,因為林炳焜有的是錢,往往一個晚上喝酒可以花掉2、3萬元。應酬多的時候,林炳焜幾乎每天喝到凌晨3、4點,回到家倒頭一睡,隔天早上9點又要到工作室報到;「無論喝到多醉,我還是會把我的工作做好。」林炳焜強調,就算工作做到一半被朋友找去喝酒,喝完以後他還是會再回來盯著徒弟,看他們有沒有把草圖畫好,並且做最後的上色與定稿。
#@1@#林炳焜蠟燭兩頭燒,工作與夜生活占據他所有的時間,但體力卻大不如前;40歲的林炳焜得靠意志力才能「硬撐」;常常工作到一半,眼睛都快閉上了,還得繼續畫下去,在精神上相當煎熬。「頭家,有可以提神的,要嗎?」朋友問林炳焜。林炳焜記得那時工作室的隔壁新開一間電動店,有些人會跑來跟林炳焜聊天,知道林炳焜需要體力和精神,就問他需不需要安非他命,他沒多加考慮就同意了。「哇!吸了後好猛!3天沒睏都沒要緊。」林炳焜回憶第一次碰毒品的感覺,飄飄然的,很開心,而且精神很亢奮,就算連續好幾天應酬到天亮,再直接去工作室畫畫,也不覺得累。
#@1@#第一次「嚐鮮」感覺就很棒,後來,林炳焜索性把安非他命視為救星,從一天吸一次,到照三餐吸;從少量逐漸增加安非他命的份量,林炳焜越來越依賴安非他命,到最後無法自拔,每個月花上萬元買毒品;過去所有的積蓄通通都敗在買毒品,還有應酬上,一毛不剩。有一天,警察突然找上門來;「我一看到搜索票就知道完了。」林炳焜說;當時的他腦袋一片空白,任由警察在家中翻箱倒篋,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看到警察搜出安非他命、吸食器還有手槍,林炳焜當場認罪。被銬上手銬的那一刻,林炳焜腦海中迅速閃過家人的臉:前妻的污辱、5個孩子不安的表情,還有過去與他一同參與糜爛生活的酒肉朋友們,他們臉上的表情一個接一個跳出來,幾乎讓他無法思考。被帶到警察局以後,林炳焜的孩子陸續趕來看他,紛紛問他需不需要請律師幫忙,林炳焜當場對他們說:「敢做就要敢當,既然我有做,就要去面對他,反正關幾年以後,又是一條好漢。」於是,林炳焜被依以「吸毒、販毒及攜帶槍械」為由,入獄服刑12年。
#@1@#入獄服刑的林炳焜,深知自己的人生要從這裡歸零後起跑,因此他不敢造次;再加上5個孩子輪流到獄中探望他、寫信鼓勵他,林炳焜下定決心再也不碰毒品、不讓家人失望。當毒癮來時,他就寄情於畫畫,轉移注意力。林炳焜陸續在牢裡完成數十幅油畫,東方與西方的畫風都有,包括「拾穗」、「八仙過海」、「關公」……等。出獄以後,林炳焜和其他受刑人還在國父紀念館開聯展,吸引上萬人次參觀。聯展順利謝幕,打響林炳焜的名號,卻沒有讓他從此一帆風順。背著「受刑人」的污名,林炳焜出獄後,找工作並不順利;再加上年紀大,找工作更是難上加難;林炳焜只好去做臨時工,剛好鄰居認識建商,有時候臨時需要工人,就請林炳焜幫忙。臨時工的工時還有工酬都不固定,林炳焜常常入不敷出,他的第二任老婆建議他:「乾脆自己開店,我來出錢,賺了是我們的,賠了就算了。」林炳焜想想,自己有一技之長,再加上過去的人脈都在,開店應該不成問題;於是,就跟老婆在基隆租了一間店面開廣告社,做起壓克力招牌的生意。
#@1@#2005年初,廣告社正式開張,生意卻很慘澹。「我們有將近半年的時間,沒有生意上門,每個月房租還有水電開銷,就讓我們虧了十幾萬元。」一來是因為做壓克力招牌的店家多,林炳焜難以切入市場,二來是他還丟不掉過去「電影看板大王」的皇冠,所以遲遲沒有主動出擊。工作不順利,林炳焜過去的酒肉朋友還常上門找他,有些人還暗示林炳焜可以靠毒品賺錢,「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我通通把他們趕得遠遠的。」林炳焜的老婆負責扮黑臉,要不是她強勢,林炳焜很可能現在還擺脫不了毒品。有一天,林炳焜看著老婆為錢皺眉頭,又想到孩子們對他的期望,他才驚覺不能再坐以待斃下去。於是,他主動打電話給長期關心他的觀護人張裕煌,希望地檢署能幫忙提供工作機會;另外,他也打電話給親朋好友,告訴他們他目前從事廣告招牌事業,如果有需要,一定要幫忙介紹。就在打了上百通電話之後,終於,出現轉機。
#@1@#2005年9月,離年底「三合一選舉」還有3個月,選戰正打得如火如荼;為了防堵賄選,地檢署必須製作一系列防賄選的旗幟還有標語,才剛與林炳焜聊完電話的張裕煌立刻想到,可以幫林炳焜爭取這個機會。於是,張裕煌把過去林炳焜在獄中的畫畫作品,還有他幫其他人做的廣告標語作品交給地檢署,地檢署在「輔導更生人」的前提下,也同意讓林炳焜先試試看。「我們勸他要用服務來拓展更多的客戶。」張裕煌表示,林炳焜的廣告社沒有辦法像大公司一樣可以壓低成本,既然無法在價格上給予優惠,就要提供更好的服務來留住客戶。「我們交給別人做要一個星期,可是,交給林炳焜,3天就好了。」客戶說,林炳焜做的工不只品質保證、價格實在,更重要的是他做事勤快,一定準時交件,甚至比原先預訂進度還快。這位客戶指著林炳焜做的廣告看板說:「你看這燈管,就是比別家撐得久,他收的錢也不比人家多。」
#@1@#林炳焜的好,客戶一傳十、十傳百,現在已經累積數千名客戶,而且一半以上的客戶會主動幫林炳焜介紹生意;現在,他一個月的營業額至少20萬。最近,他剛接下某家茶飲連鎖店的招牌工作,先後做了北部兩家分店,每次開會、修圖或掛招牌等硬體工程,林炳焜事必躬親,讓店主相當滿意,決定接下來的分店,都讓林炳焜接手。去年初,基隆港圍牆上色招標,林炳焜以30多萬的最低價得標,比起第2標足足少了4萬元;他認為,報價低一點無所謂,他少請工人、自己來畫就可以彌補。於是,他用3個月的時間,從早上9點到晚上9點,都耗在碼頭邊,只要沒有下雨,一定可以看見他在圍牆邊作畫;總共60幾片圍牆、連綿近2公里的圍牆,全因為林炳焜而有了色彩。下回,如果你經過基隆港,別忘了欣賞港邊的圍牆畫作,它們不只是街頭藝術,還代表了林炳焜重生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