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八年，威廉叔公二十一歲，他因為感染流行性感冒，身體十分不舒服，當時我的曾祖母以為是自己傳染給威廉的，可是症狀不同。大約一個星期後，威廉叔公過世了，沒有留下隻字片語。親人將他火化，於寒風刺骨的初冬風雪中，將他安葬在堪薩斯州草原。威廉叔公死於一種西班牙流感。雖然這樣稱呼，不過西班牙和這個流感並無絕對的關係。但無論如何，這個流感讓威廉叔公的聲音和聽力永遠沒有改善的機會。這個在一九一八年大規模傳染的流行性感冒，留下了許多破碎的家庭。
#@1@#一九一八年的三月四日，堪薩斯州哈瑟克郡(Haskell County)福士敦軍營(Camp Funston)的雷利基地(Fort Riley's)裡有位廚師被送進營裡的醫護站，他出現喉嚨痛等感冒傾向且高燒超過三十九度。這個軍營裡面共有大約六萬名軍人，隔天一名下士李．德瑞克(Lee Drake)以及中士艾鐸夫．荷比(Adolph Hurby)也分別到醫護站報到，表示有發燒和頭痛的症狀。再隔一天，醫護站湧入了四十多名士兵，到那一星期的最後一天，醫護站裡已經擠進五百二十二名士兵，其中四十六人染病身亡。因為死亡人數相對於感染人數，比例不算太高，且大多數人在休息幾天後都慢慢康復，當下醫護官也沒想太多。整件事到了八月初左右就漸漸平息。差不多同一時候，雷利基地的士兵開始被派往歐洲戰區。士兵們帶著營具、來福槍、額外的乾糧、親人的照片以及潛伏在身上的感冒病毒。法國、德國、英國和西班牙，特別是西班牙，當時傳出上百名病患，且比三月份在福士敦軍營的情況還嚴重。由於西班牙的情形最為嚴重，後來便稱這個流感為西班牙流感。在歐洲，西班牙流感的致死率達百分之三十，他們大多數是死於急性肺炎。但康復的士兵們體內還有病毒，且變得更致命。因此，當這些美國士兵回到堪薩斯老家後的同年九月，當地出現了一三三名病患；緊接著十月初，病患激增到一千一百名，兩個星期之後共有一萬二千名病患，到了十月底，福士敦軍營總共有一萬四千名軍士感染，其中八百六十一人死亡。停機坪裡的屍體堆積如山，棺木甚至等不及訂做。到了一九一八年底，堪薩斯共有一萬二千人死於西班牙流感，其中包括我那個既聾且啞的威廉叔公。在流感肆虐期間，美國國防部還是不斷派遣士兵前往海外戰場作戰。接著，法國的布列斯特港(Brest)、麻薩諸塞州的波士頓、獅子山共和國的首都自由城(Freetown)等地的居民都相繼染上西班牙流感。
#@1@#北美、歐洲、亞洲、非洲、南美、印度和南非無一倖免，西班牙流感在全球橫行。死亡人數多到必須以挖土機將屍體通通掩埋在一起。如果說HIV在流行的前二十五年間導致二千五百萬人死亡，那麼，西班牙流感在一九一八那一年的二十五個星期內就已經達到相當的死亡人數。這個傳染病開始流行後，大約一年多左右，全球死亡人數已高達四千至六千萬人。中古世紀一三四七到一三五一年這四年間，黑死病所造成的死亡人數，還不及一九一八這一年多西班牙流感所造成的。到最後，全美約有七十萬人死於西班牙流感，這個數字比在一次大戰、二次大戰、韓戰和越戰加起來的死亡人數還高。西班牙流感在很短的時間內就不再繼續擴散，經過短短的十八個月，一切又回復平靜。然而和其他多半是老年人或孩童較容易被傳染的流行性感冒比起來，西班牙流感帶走了許多正值青壯年的年輕生命，這些人正是國家主要生產力的來源。更恐怖的是，這個流感除了致死率高以外，從感染到死亡，只有短短幾個星期的時間。一九一八這一年的平均壽命也因此降低了十歲。全球的感染致死率為百分之三。這個數據相較於一般流行性感冒所導致的百分之零點一致死率是相當驚人的。而在很多高致死率的地方，最嚴重的甚至高達百分之百。到了一九一九年秋天，流感又在美國和全球出現第三次大流行。不過這次的感染率和死亡率都很低，也沒有人將之放在心上。如果西班牙流感明天又開始爆發流行，極有可能導致全球蒸發二億或是三億的人口，這個數字相當於全美的人口數。當然，這個流感沒有再盛行，這一百年間，科學家和醫療研究團隊陸續研發許多預防和治療性疫苗，醫療水準和技術也大幅提升，應該足以讓人類應付再一次的流感爆發吧？也許是吧！
#@1@#我們稱最致命的流感病毒為A型流感。和HIV一樣，A型流感病毒也有外套膜(envelope)，它的核酸也是RNA。不過兩者的相似處僅止於此。A型流感不是反轉錄病毒(retrovirus)，也不會利用反轉錄功能潛伏在人體的DNA內或是複製。但A型流感病毒的聚合(polymerse)也同樣會製造出更多缺乏校對功能，甚至是排序錯誤的RNA。因為這些RNA的關係，不僅幫助病毒在短時間內任意改變面貌，在製造這些不正常RNA的過程中，也會發展出一連串的方式來攻擊並毀滅人體內的免疫功能。因此A型流感造成的感染、死亡人數才會比HIV更多，且即使到現在也依舊如此。A型流感病毒在顯微鏡下看，像是一個四季豆，外面包覆著一顆顆我們時常拿給小狗啃玩的小皮球狀的東西。四季豆狀的部分就是病毒的主要部分，而小皮球就是保護中心病毒的外套膜。在這個四季豆狀的核心裡面，是個八股(strand)的RNA，這個基因訊息提供製造更多的病毒所需，構成小皮球的脂質(脂肪)則是從被感染者的細胞內取得，在這個套膜裡面還有許多棘蛋白質(Spike protein)，稱為血球凝集素(hemagglutinin)和神經胺酸(neuraminidase)，流感病毒就是以這兩種棘蛋白質感染人體細胞，我們則是根據這些棘蛋白質來對流感病毒分類。目前已知流感病毒至少會利用十五種不同的血球凝集素分子和九種不同的神經胺酸分子來組合成各種不同型的流感。以一九一八年的西班牙流感病毒來說，是H1N1型，H是取自血球凝集素的英文字首，N則是神經胺酸字首。一九六八年在香港曾流行的感冒病毒是H3N2型的A型流感病毒，近年在中國、東南亞和蘇聯一帶非常盛行的流感病毒則是H5N1型。而只會感染人類的人類流感病毒只有四種，分別是H1N1、H1N2、H2N2和H3N2。
#@1@#不同的血球凝集素和血球凝集素分子組合，也決定了流感病毒感染的對象，以及感染後的嚴重性。在一九一八年於全球各地肆虐的流感病毒，根據許多研究表示，其血球凝集素分子應該屬於H1，但事實是否如此卻仍未知。在一九一八年後，也曾爆發兩次流感的大規模的流行，分別是一九五七年和一九六八年。由於科學和醫療技術的進步，我們得知這兩次大流行的病毒都來自於鳥類病毒；這個鳥類病毒不知何故傳染給動物，極有可能是豬，豬隻體內的基因與此種鳥類病毒結合後，突變出新型的病毒，這個新病毒的毒性比原本的鳥類病毒及人類病毒更強，並造成一九五七和一九六八年的兩次大流行。回到一九一八年的流感大流行，因礙於當時醫學不發達，也沒有留下充分的研究資料，科學家們只能猜測當年流感的來源。根據大部分近代科學家的說法，當年的流感應該也和之後的兩次大流行一樣，都是鳥類病毒在豬的體內跟人類病毒相結合後突變而成的新種。在一九九七年之前，我們都支持這個論點。一九九七那年，一群科學家從位在阿拉斯加的海港小城蘇爾(Seward)的北極永凍層土壤中挖出因感染一九一八年的流感過世的女性愛斯基摩人的棺木。因為是埋在凍土裡面，一切都保持得非常完整，甚至包括流感病毒。科學家從遺體的肺部裡面取出病毒，並分離出RNA，培養出更多的RNA，然後注射到實驗老鼠體內。在科學家還來不及完全分離出當年的A型流感病毒前，老鼠就死掉了。科學家們抽絲剝繭地找出當年的致命病毒後發現，原來當時造成大流行的病毒並不是結合人類病毒和鳥類病毒，並在豬隻體內突變而成的新病毒。當年這個病毒其實是直接從鳥類病毒轉移到人身上，而且比之後流行之感冒病毒所造成的實驗老鼠致死率還高上一百倍，而其原因至今未明。
#@1@#感染的過程大概是由於受感染者打噴嚏或咳嗽時，將些微的A型病毒散布在空氣中，被未受感染者吸入，而造成傳染。在新感染者的體內，病毒會先入侵呼吸器官的上皮細胞，這些上皮細胞主要是保護鼻子、口腔、喉嚨和肺部支氣管的一層黏膜。病毒會將這些黏膜上的黏液侵蝕掉，並利用病毒裡面的血球凝集素快速地和黏膜下的呼吸道細胞結合，這些融入細胞內的病毒會分解細胞，並企圖製造更多病毒。而未受感染的細胞會藉由新陳代謝的作用來維護細胞的健康和新生。但受到感染的細胞則成為病毒製造機，不斷產生更多病毒，直到數量達到相當程度後，便在一瞬之間穿透細胞膜，再去攻擊其他細胞。在這個過程中，呼吸道的細胞會慢慢被消耗，並缺少足夠的蛋白質與核酸來維持細胞的健康。漸漸地，呼吸道的細胞數量開始減少並引起發炎，而發炎會造成血管腫脹，使血管內的液體流出來，這些流出來的液體內帶有大量含有病毒的細胞和細胞膜，進一步加重發炎的狀況。浮腫、眼睛癢、高燒、頭痛、身體疼痛和喉嚨痛等症狀陸續出現。當病毒入侵血液和淋巴時，人體的免疫系統會開始啟動，並對抗這些病毒。如果最後病毒贏了，那麼被感染的人就會死亡，若是免疫系統戰勝，那麼一切又會恢復平靜。大部分的抵禦過程都發生在淋巴結附近，也就是位於頜骨附近的食道。負責消滅病毒的免疫細胞稱為樹突細胞(dendritic cell)，負責緝捕病毒，再交給淋巴細胞。淋巴細胞被交派任務後，就會開始分裂，其中一部分開始對病毒產生抗體，另一部分則是在人體內巡邏，看是否還有其他病毒的存在。基本上，因為抗體無法進入細胞內，所以抗體沒有消滅病毒的功能，因此所有的抵禦工作都必須由淋巴細胞來完成。(本文摘自第15章：刷新紀錄者──流行性感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