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稍晚,藍恩要我跟他坐在旅館的舞廳談論工作人員的住宿問題。我走進舞廳時,發現有兩位先生,我以前沒見過。藍恩介紹我們認識。「以利,這兩位是我的合夥人約翰.羅伯茲和喬爾.羅森曼。」那年,羅伯茲才二十六歲,我已從報上得知關於他的一些事,知道他就是這次音樂會的金主,他所繼承的產業值幾百萬美元。羅森曼和羅伯茲一樣出身長春藤名校,小時候彈過吉他,耶魯畢業後曾加入一個搖滾樂團,在全國各地巡迴演奏。為了當嬉皮吉他手,他早就放棄乖寶寶的形象。儘管如此,在我眼裡看來,他還是有錢有權的有力人士。「久仰大名,我在報上看過關於你們的報導,」我說:「這就是你們打算拍的連續劇嗎?」大家哈哈大笑,氣氛也變得輕鬆一點。
#@1@#羅伯茲和羅森曼是一九六六年秋天在高爾夫球場上認識的,從此成為莫逆之交,兩人在曼哈頓合租公寓。起先,兩個人都不知道將來要做什麼。由於羅伯茲家財萬貫,只要有好主意,錢都不是問題。一九六八年,他們決定攜手製作一齣電視連續劇,主角是兩個「財力勝過腦力」的年輕人,這兩人每個禮拜都有創業的新點子,總是搞得一團糟,最後一刻因為傻人有傻福而化險為夷。這樣的情節好眼熟,似乎曾在我家旅館上演過。為了找劇本靈感,他們在《華爾街日報》和《紐約時報》刊登了一則讓人眼睛一亮的廣告:「兩個多金年輕人尋求好的投資機會和創業方案。」他們收到好幾千個人的來信貢獻點子,包括製造一種可生物分解的高爾夫球。「顯然,戲如人生,這劇本有自傳色彩,」羅森曼說道:「而人生如戲,我們也在真實人生扮演劇中人。」阿提.孔斐德和邁可.藍恩就是這樣和羅伯茲、羅森曼兩人搭上線的。孔斐德那年二十五歲,是首都唱片公司副總裁。他二十一歲就入行了,也成為首都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副總裁。他曾寫過三十首暢銷歌曲。由於孔斐德是唱片業的大人物,大多數知名搖滾樂團不敢不買他的帳。藍恩則是十幾歲就離開布魯克林,到佛羅里達打天下。他開了家大麻用品專賣店,還曾主辦為期兩天的邁阿密流行音樂節,吸引了四萬名觀眾前往,是當時規模最大的音樂節。藍恩和孔斐德解釋說,他們想在胡士托辦一個大型搖滾音樂會,使之成為當地的文化盛事。決定在胡士托是因為很多知名搖滾藝人都遷居於此,包括鮑布.狄倫、吉米.韓德瑞克斯、樂隊樂團、珍妮絲.賈普林、范.莫里森等,以實踐「反璞歸真」、「擁抱自然」的運動。藍恩和孔斐德計畫打造一間頂級的錄音室,為胡士托地區的搖滾藝人錄製唱片。根據羅伯茲和羅森曼的說法,辦音樂節是他們先想到的,而非藍恩和孔斐德。藍恩和孔斐德要的只是錄音室,再找人贊助經費。不管真相為何,這四個人還是攜手合作,並創立胡士托創業投資公司。
#@1@#藍恩本來為這次的音樂會命名為「水瓶座展覽會」,然最後還是從善如流,照大家的意見採用公司名,這就是胡士托音樂節名稱的由來。從此,有很多人都誤以為這個音樂節是在烏爾斯特郡的胡士托舉行的。其實不是,應該是在蘇利文郡的白湖。這四個人就這麼上路了。然而好事多磨,原預定地點渥基爾的鎮民代表得知有五萬個嬉皮將來到他們的小鎮,悍然拒絕音樂節在當地舉辦。此外,他們認為這次音樂節的口號「和平與音樂」有吸引反戰示威者的嫌疑。由於鄰近地區的城鄉都可能以同樣的理由阻擋這次的音樂節,藍恩等四人擔心永遠都辦不成了。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我打了電話給藍恩,音樂節才有個家。現在,這胡士托四人幫就坐在我前面。羅伯茲和羅森曼想跟我見面,我猜是想確定白湖是個安全的基地,本地居民友善,不會把他們轟出去。到目前為止,氣氛融洽,大家相談甚歡。媽媽端來她做的安息日燉菜給大夥兒享用,說每一個人都得吃飽,她這猶太媽媽才能去休息。大家被逗得笑哈哈,說她好可愛。這樣的讚美讓我差點噴飯。他們開始大快朵頤。有一個助理說:「哇,好像很可口,應該是蔬菜煮出來的。」我還不知道那一大鍋是什麼,入口之後,才能為他們解釋。後來想想,算了,反正他們早晚會發現的。「以利,你想從這次音樂節得到什麼?」藍恩問我。「問得好,」我說:「如果你們住我們家的旅館,我有了收入,就可償還債務,在音樂節結束之後遠走高飛。」「就這樣嗎?」他笑著問我:「你要的就是這樣?你該不會把我們綁架,勒索一筆天文數字的贖金吧?」他在說笑,但我不知怎麼回應,所以默不作聲。「你們家是開旅館的,而我們需要住的地方,」他說:「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說吧,你們房價多少?有多少房間?能容納多少人?」「你應該了解,有的房間不是『標準型』的,但是如果每一間都住滿,大概可住兩百五十人到三百人。當然,如果你需要更多地方,除了葛羅辛格和康科德這兩間度假山莊,整個白湖地區都是空的。其實,整個蘇利文郡都沒什麼人。」「你何不算一個數目給我?這一季看還有多少天,我們全包了。」我拿出紙筆,飛快計算。我們的房價是每晚八塊錢,在卡茲奇山的廉價旅館當中,這樣的收費是標準的。我把所有的房間、木屋和浴簾隔起來的隔間都計算在內,以旺季房價計算。對我而言,這實在是一筆天文數字。畢竟,我們家從未客滿過,連一天都沒有,更別提一整季。我只知道赤字,談「收益」就像天方夜譚。我們的住房率通常只有百分之一。這樣慘烈的數字使我們每個月都飽受房地產被法拍的威脅。
#@1@#我把紙條遞給藍恩,他看了一眼,就傳給羅伯茲和羅森曼。他們三人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他們一定在想:我真是個土包子、白癡,錢多如塵土,而我居然只求這個月能過關,不會破產倒閉。然而這十四年來,我就像實驗室老鼠被制約了,日日夜夜在牢籠裡奔跑。有一天,科學家告訴我,我可以走了。我反而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以為他們要我跑得更快。藍恩露出溫柔、憐憫的微笑,「好,」他說:「我們可以租下所有的房間,包括那些用浴簾隔間的。在音樂節正式展開的前一個禮拜,由於我們必須待在音樂會現場,不會回來住。但我們包下一整季,租金照付,你可以再租給別人。你的酒吧和咖啡廳也可租給我們,讓我們做工作人員的廚房。你的戲院和電影院也可充當我們的辦公室和會議廳。可以全部租給我們嗎?」我驚訝得目瞪口呆,說道:「整間旅館都可以送給你們。待會兒,我再計算一次,就告訴你們。」即使我那長舌老媽,這回也很識相,把嘴巴閉好。我瞄老爸一眼,發現他的眼裡盡是驕傲的光芒。他知道這是我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刻,而我這個做兒子的總算不負他的期望,達成一筆好的交易。藍恩說:「很好,就這樣。」我們握手成交。我想裝酷,但我眉毛上的汗珠洩漏我內心波濤洶湧的祕密。我覺得自己就像男生版的灰姑娘。我現在怕個半死,擔心藍恩原來是一隻白老鼠,而他的直昇機突然變回南瓜。他轉身對助理說,他車上有一只大購物袋,請他拿過來。幾分鐘後,助理提著那個袋子進來了。藍恩把那個袋子交給我。我看了一下,裡面都是一疊疊捆得整整齊齊的鈔票。「以利,拿去吧,先給你整個夏天的租金。我們習慣先付款,」藍恩說:「還有一件事。我們想請你擔任音樂節的公關人員,負責和本地居民溝通。你能協調本地人、官員等各方面人馬的意見吧?如果可以,我們會非常感謝。這工作,五千塊如何?」瞧,人要是走運,好事就會接二連三而來。「沒問題,我想我可以勝任愉快。」藍恩聽我這麼一說,又伸手去袋子裡掏出五疊鈔票給我。我快樂瘋了,幸好我的理智及時拉我一把。「我還有最後一個要求。你們能雇用長駐我們旅館的劇團成員嗎?他們是很棒的演員、表演者和藝術家。」
#@1@#藍恩說:「老兄,這哪有問題?全部雇用,明天就可以開始工作。他們可以安排即興表演的部分,帶樂手進出場等。他們能加入工作團隊,真是他媽的棒透了。」「太好了,今天下午,我就告訴他們,」我說:「他們一定會很興奮。」還沒完呢。「以利,我想到一件事,」藍恩說:「我知道你為了付貸款一個頭兩個大,為了幫你解決這個問題,我將宣布,在接下來兩週,音樂節門票唯一販售地點就在摩納哥旅館。你幫我們賣票,我們讓你抽頭,好不好?」「當然好!」我說。我已被幸福的榮光籠罩,再加上這樣的好事,簡直就要升天了。幫忙賣票有何不可?雖然我沒有商業手腕,不管招攬住宿客人、賣煎餅、主辦週末單身派對都一敗塗地。管他的,就讓我再試一次吧。不用說,我還不了解藍恩剛剛送我的是多大的一份禮物。接下來幾週,藍恩等人在紐約州、康乃狄克州和紐澤西州的報紙和廣播電台大作廣告,宣布音樂節的票房就設在摩納哥旅館,由我們獨家販售。也就是說,要買票,只能到我們家旅館的櫃台。我們賣的,有如通往伊甸園的單程票。在半個月內,我們出售門票所得佣金已高達三萬五千元。換算成今天的幣值,相當於二十五萬以上。我們這一家人從來沒看過這麼多錢。我和老爸仔細檢查這些門票,懷疑這是魔法紙印的。但上門買票的人還是絡繹不絕。有了錢之後,我和家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償旅館貸款。過去十四年來,我們從沒準時繳交過每個月應繳的利息。如今無債一身輕,真是可喜可賀。我們家旅館的電話還是響個不停。我因為窮慣了,不知變通,沒想到多裝幾支電話,胡士托的人早就裝了幾十支電話了。說實在的,我仍暗自擔心主辦單位隨時都會垮掉,收拾帳篷,打道回府。這樣的消失就和他們當初來到這裡一樣神祕。是的,如果這一切化為雲煙,我一定會發瘋。但大夥兒仍緊鑼密鼓地為這次盛會做準備,因此我得以繼續欣喜若狂,沈浸在真實的美夢當中。就在藍恩從天而降的七天內,我的整個世界都變了,美好而奇異,教我目眩神迷。我的大腦對人生的認知也起了變化:人生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如果我還是原來那個膽怯的老小子,就不會有今天。連載完(本文摘自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