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亞特也看到侷限。有些東西用數位設備就是做不來:淡到幾乎看不出來的綠色背景、太清楚的戳記和序號、微細的紅藍絲線看起來都怪怪的,很不自然。電腦科技的每一項優點,同時都附帶另一項缺點。他想到的解決方法在當時簡直前所未聞:他要兼用平版印刷和數位設備,製造出混合印刷的紙鈔。他用平版印刷機印背景、戳記、序號和纖維,然後移到噴墨印表機印臉孔。整體而言,耗費的時間與完全使用平版印刷機差不多,但讓他擁有更大的掌控力,成果立即而明顯。「我不想說成品和達文西的一樣好,兩者不一樣。他也許不會喜歡,因為他為人比較老派,但與第一批相較好太多了,我有把握一美元可以拿到三十美分,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下。」亞特知道,若要以一美元三十美分的價格賣個十萬美元,他必須找到一個有錢買、又有人脈賣得出去的客戶。這表示他只有一個選擇。犯罪組織最喜歡偽鈔,他們從事的既是非法事業,客戶通常不敢抱怨。如果是開賭場,可將偽鈔混入賭金,賭客不太可能抗議,更不會去報警。如果是走私,偽鈔將運到海外,第三世界的人很可能不是把錢存入銀行,而是藏在床墊下。若是販毒就更好了,因為經手的現金很大筆,十萬偽鈔混進去,等於是池塘裡的一滴水。另外還有中間人專門以一美元三十美分的代價收購偽鈔,再以五十美分賣給沒有門路的下游。
#@1@#對亞特很有利的是,芝加哥的黑幫就和印刷商一樣多。最方便接觸的是芝加哥黑幫,自卡彭時代芝加哥一直被他們主宰。亞特在橋港長大,泰勒街等於是第二個家,與六大「幫派」之二的一些人相熟。有幾個就住在亞特家那條街(但比較好的地段),亞特可以和他們稱兄道弟。只要一通電話,他可以安排和一位幫派弟兄碰頭,對方肯定會訂個數十萬美元。但和芝加哥黑幫做生意有個問題,每個在芝加哥混的人都知道,幫派一旦注意到你,你可能就會被當成提款機。屆時他們即使不是想要直接插手亞特的生意,至少也會強迫他付「保護費」,也就是他賺的每一筆都要繳出二五%,否則性命不保。因此亞特不僅不考慮和芝加哥黑幫合作,甚至拒絕與他們有任何直接的接觸。排除掉芝加哥黑幫,還是有一整個芝加哥可以考慮,在這裡,幾乎每種移民族類都有一個犯罪組織,其中很多就在橋港活動,而亞特對橋港複雜的社會犯罪脈絡堪稱瞭若指掌。其中最讓亞特印象深刻的是中國黑幫,他們比較為人熟知的名稱是安良堂,在芝加哥歷史悠久。他們的總部設在中國城最傳統的建築──安良堂商會大樓,在溫沃斯街上的傳統寶塔式建築。安良堂以此為指揮中心,經營一個小型的犯罪王國,內容包括賭博、妓院、竊車、人口販運、販售海洛因等。為了避免和義大利佬衝突,安良堂付很多保護費,事實上他們也是芝加哥黑幫的金雞母。亞特有個朋友卡洛斯是中國與墨西哥混血,在橋港開解體工廠,一年前亞特透過他認識安良堂的一名成員。卡洛斯知道亞特偶爾會偷車,主動提供一份奇特的工作:他告訴亞特那些中國人要找人偷雪佛蘭Corvettes,他們會提供每部車的位置,還有一把電子鎖可以輕鬆打開。亞特認為電子鎖一定是「鬼扯」,但至少可以碰個面,聽聽對方怎麼說。卡洛斯介紹接頭的人叫馬臉。「怎麼叫這個怪名字?」亞特問。卡洛斯笑了:「老弟,看了你就知道了。」幾天後,亞特到三十四街與華利斯街交叉口,一個中國人坐在停著的白色Corvette裡。亞特坐進車裡,駕駛自我介紹是馬臉,亞特忍不住一直盯著他看,叫那個名字還真有點污辱馬。
#@1@#馬臉以濃濃的中國腔解釋工作內容。他只要Corvette,每偷一部付給亞特五千美元。他交給亞特一把附有小塑膠盒的鑰匙鍊,連同汽車所在的一列地址。亞特半信半疑地接受了,但當他到第一個地址時,車子真的就在那裡。那個神奇的小盒子會發出無線電訊號,相當於萬能鑰匙,使用起來完美無瑕。接下來一週,亞特幫馬臉偷了七部車,賺了三萬五千美元;這是他從事不法勾當以來最好賺的錢。安良堂做事顯然很有計畫,對亞特而言這就是最理想的客戶。亞特希望馬臉有興趣買偽鈔,便打電話約他在譚繼平紀念公園見面。兩人再次坐在馬臉的Corvette裡,亞特拿給他一張紙鈔,驕傲地說是他做的。「我還以為你專門偷車!」馬臉細看後說:「你真是讓人驚奇。」馬臉表示讚賞與興趣,但必須先請示上頭,另外還要在街頭做點背景調查。兩天後他向亞特訂了十萬美元,一元付二十分。亞特要求三十分,最後議妥二十五。商討細節時亞特說:「你要怎麼用錢不關我的事,我也不在乎,但如果我的錢會在芝加哥流通,必須讓我知道。這樣我才能評估風險,你懂我的意思吧?」馬臉想了一下,那張長臉點了點。「當然,錢會留在本地。」這不是亞特希望聽到的答案,但至少他知道了。他告訴自己,短時間內不要再賣給本地流通的買主。就算被發現,或被特勤局盯上,至少要等線索冷掉再做下一筆生意。另外,下一批一定要有些差異,以免當局對來源起疑。三週後,兩人在南區某飯店房間見面。亞特帶著立陶宛籍的友人比爾同行,身高一八二公分,體重一二六公斤,那是亞特在泰勒街認識的,大家都稱他「大比爾」。亞特對馬臉頗有好感,但畢竟這是大生意,他可不希望單槍匹馬赴會,帶著比爾(及其身上的九厘米手槍)比較保險。馬臉自己也帶了兩個人,看到大比爾有些尷尬,但立刻進入正題。雙方將東西拿出來,亞特的袋子裡裝滿收縮膜包裝的百元偽鈔,馬臉的背包裡是二萬五千美元真鈔。交易過程完美、輕鬆、精準,完全符合亞特的期望。馬臉對亞特的錢很滿意,兩個月後又訂了一批,這次同樣要在本地流通。亞特打電話給馬臉要安排交貨,以為又是某家飯店,但這回馬臉另有計畫。「你來安良堂大樓吧,我們好好玩玩。」亞特很驚訝,通常只有芝加哥黑道或商界(兩者的界線向來模糊)的最高層級才能獲此殊榮,那是中國黑幫與芝加哥黑幫的私密遊樂天堂。裡面到處都是賭桌,整個地方看起來就像是拉斯維加斯,唯一不同的是少了政府綁手綁腳。亞特走進去,後面跟著馬臉,他看到右邊是一VIP區,都是西西里人,政府的打擊組織犯罪小組一整天盯著這些人,苦思如何像亞特此刻一樣接近他們。這些芝加哥黑幫正在作樂,而他這個來自國宅的孩子就提著袋子走過他們身旁,亞特也是來辦正事的呢。與中國人混了半年,亞特又多了兩個客戶。就像馬臉一樣,那兩人都和亞特年齡相仿,亞特年少在街頭混時也曾交手過,現在算是更上層樓了。第一個是墨西哥人山帝。山帝長得矮小,態度從容,腿上都是各種阿茲特克、馬雅神祇和幾何圖案的刺青,來自泰勒街西段。山帝的舅舅是墨西哥黑手黨,那是全美最有勢力的墨西哥犯罪組織。山帝的舅舅是芝加哥地區的大毒梟,山帝是他的幫手。這種生意牽涉到很大筆的現金,亞特預期山帝也許會將假鈔拿去充做「墊底」,意指將偽鈔混入大量真鈔。
#@1@#亞特拿紙鈔給山帝看時,他立刻認定這是好主意。為了要試試水溫,山帝先小量訂了二萬五,看看使用情形如何。結果都沒有人作聲,他很快追訂十萬美元,那是亞特依照達文西的原則接受的最大訂單。亞特沒有細問錢要用到哪裡去,他知道山帝舅舅的古柯鹼是從別州來的,依亞特在山帝家看過的古柯鹼,量肯定不少。亞特的另一個客戶狄米崔是俄羅斯人。狄米崔來自聖彼得堡,那裡以兩樣東西聞名:壯觀的建築和黑幫,後者是全俄羅斯最有勢力、最打不死的蟑螂。他對兩者都讚不絕口。「他說美國是個爛地方,不像在俄羅斯,誰都不用擔憂警察或取締,因為他們都收過紅包了,因此大家都可以為所欲為。他總說有一天要帶我去看看。」狄米崔在北區開社交俱樂部,亞特去玩了幾趟通宵,發現裡面賭博與娼妓都有。亞特每次去,狄米崔都待他如老友,亞特憑直覺決定拿一張紙鈔給他,看他是否有興趣購買。狄米崔摩娑紙鈔,微笑驚嘆:「假鈔!做得真棒,但我們在聖彼得堡做得更好。」「所以你不想買?」「我沒這麼說,怎麼算?」「一元三十分。」他說會考慮看看。同樣在一週內議定了十萬美元訂單,這次如願算三十分。亞特詢問錢的去向,他的回答宛如仙樂:「別擔心,很快就會送到海外。」隨著地窖的生意起飛,亞特明白達文西教給他的是一身高超的技藝;要應付多筆訂單,一個人確實負荷不了。他很快找了一些幫手,都是泰勒街和橋港的朋友,為了迅速獲利,願意冒著坐牢的風險。亞特刻意讓他們不太清楚彼此的工作,但每個人都扮演一定的角色,合起來就是一群精采的團隊。除了麥可之外,亞特最信任的夥伴是喬治,橋港本地人,住的地方和亞特僅相隔四個街區,但以生長條件而言相距何止數哩。喬治是橋港的皇室──芝加哥黑幫最有勢力的傳奇老大之孫,成長過程中身邊盡是戒慎恐懼服侍他們家的人,但他並沒有參與組織。事實上也沒那個必要,因為憑著血緣關係,已讓他享盡榮寵。他也是亞特的好友中,少數認識達文西的人,因為他後來在艾德小吃店當起組頭。喬治這樣形容達文西:「他是個天才,亞特讓我看他所學的成果我才確實知道,但之前我對達文西就有那個感覺。他會挑中亞特當傳人,我一點都不驚訝。」這層關係讓喬治很自然成為亞特的密友,不久,這位黑手黨王子便展現出讓亞特驚訝的採購天分。由於他與芝加哥黑幫關係深厚,對於貨車與火車有什麼新鮮貨進來瞭若指掌,只要他聽說可能有亞特要的東西:電腦、油墨、紙張,便會留下來,將剛出廠的新貨直接送達亞特的家。錢印好之後,亞特通常會打給東尼,一個多話的計程車司機。東尼是義大利人,就愛閒扯淡,基本上是亞特的司機。每當亞特需要運送錢或材料或避開跟蹤,都會打給東尼的叩機,留下一到十五之間的一個號碼。每個號碼代表市內不同的地點,東尼總會在半個小時內到達(除非卡在車陣裡)。東尼記得:「亞特曾經專門為我印五元偽鈔。大家都知道我愛說話、喜歡人群。但如果你剛從外地來,或剛從酒吧出來,坐進我的車子,你絕不會知道中了誰的道。我的話多到讓你的耳朵長繭,聽到後來你根本不會注意我找你的錢當中有兩張偽鈔。如果你特別討人厭,我會給你四張。」除了交貨時當保鑣,大比爾也協助生產,跑腿補貨;油墨及其他材料似乎老是缺貨。麥可依舊負責安排交易與擔任顧問。即使是亞特自己談成的生意,多半也會徵詢麥可的意見。
#@1@#麥可回憶:「有一半的時候都是我在教他,諸如交易在哪裡進行?是在公共場合嗎?如果是,你要提早一個小時到,車子停在暗處觀察,如果真有人要搞鬼,大概不會逃過你的眼睛。」就像達文西一樣,亞特很樂意將製造偽鈔的祕密教給朋友,但很少人有那個興趣。他們樂意做做按件計酬的工作,但若涉及細節或技術,他們通常很快失去興趣。麥可笑著說:「我們每個人都說想要知道他怎麼做,還有不少人纏著要學。我大概是知道得最多的,我可以告訴你每個步驟,但我還是不知道如何做出那麼漂亮的成品。他有天分,我知道永遠做不到他那樣。」儘管周遭的人讚譽有加,亞特對地窖時期的成品很不滿意:「那些東西很原始、粗糙;相較於後來的作品,我甚至連想都不願去想。」但他的同夥顯然有不同的評價。經營社交俱樂部的希臘人沙佛克里斯是亞特的好友,對「地窖時期的作品」信心滿滿,有天晚上甚至拿來做終極試驗。那天芝加哥警察與FBI到他的俱樂部臨檢,亞特也在場,身上帶著五千美元偽鈔;一旦警察開始對客人搜身,肯定會被仔細檢查。沙佛克里斯低聲對他說:「你身上的隨便拿一些給我,我要混在現金箱裡。」亞特快速拿一疊給他,幾分鐘後兩人看著一位FBI探員拿出箱子裡的錢,包括亞特的五千元,到巡邏車蓋上查看。最後那探員將錢原封不動還給沙佛克里斯。隨著事業漸上軌道,有生以來第一次,亞特有錢到不知道怎麼花。他自小貧窮,照理說花錢會比較保守,但想到再印就有了,讓他忘了節儉的本能。這種觀念在犯罪者之中很常見,表現在行為上不是撐死就是餓死,彷彿口袋的錢不趕快花掉就會過期似的。麥可記得:「我們成交了一筆之後,亞特可能身上有五千元。我們會去酒吧,他一進去第一件事,就是請整個酒吧的每個人喝酒。然後就是不停花錢,到了週一早上,他可能會向我借二十元。」亞特自豪地說:「沒有人花錢像我那樣,我有多少就花多少。說起來很笨,如果我把賺來的錢拿去投資,我一輩子都不用工作了。但那就是犯罪者的心態:做完一攤再一攤。」連載完(本文摘自第5章)
#@1@#32街的偽鈔天才作者:傑森.柯斯坦(Jason Kersten)譯者:張美惠出版:時報出版日期:2009年12月亞特,美國二、三十年來最成功的偽鈔製造者,習得歐陸傳承百年的偽鈔技藝,並結合數位科技,完美複製當年號稱史上最嚴謹的美鈔,逃過美國特勤人員的追查十多年,卻不能割捨對親情的渴求,導致失敗,終不免法律的刑罰。本刊取得時報出版公司授權摘錄部分精華內容,以饗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