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底的一個下午,在桃園龜山的長庚養生文化村,陽光灑進撞球間的落地窗,79歲的謝旦華正在打撞球,她的銀髮,在午後陽光的映照下,格外顯目。雖然,謝旦華的人生已步入黃昏,可是,她打起撞球,卻十分帶勁。她瞄準母球,把自己的心思、眼神、呼吸、手臂的力氣,全部集中在球桿,「喀」的一聲,一顆紅球和一顆藍球分別進袋。住進養生村才1年,謝旦華的撞球技術從零開始,一直學習到現在,已有玩家的架式。去年,孫子從幼稚園一畢業,她做了人生另一個重要的決定,準備近300萬元畢生的積蓄,邀同鄉共同住進長庚養生文化村,成為王永慶的客戶。然而,36年前,身為文盲、舉目無親、先生驟逝而成為單親媽媽,謝旦華集合了許多弱勢條件,沒有豐沛的人脈與金脈,只靠著做女工的薪水,把兩個孩子撫養長大。現在的她白髮皤皤,沒有淪落到去街上拾荒、靠社會救濟金過日子,也沒有依賴兒孫共住撫養,靠的是自己有恆心的儲蓄。
#@1@#「對於陳家(夫家),死的、活的,我都鞠躬盡瘁了,」謝旦華解釋,當先生過世後,她開始靠勞力賺錢,獨力把兒女養大,2005年6月,最小的孫子幼稚園畢業的那天,她坐在客廳,回顧自己的一生:雖然她出生在江西贛州富有的家庭,卻因家庭重男輕女,從未進過學校,又因被共產黨抄家滅族而家徒四壁;她年少嫁給宜蘭中學教師的先生,他卻因病早逝,謝旦華不得不獨自扛起家計與子女教育……,一輩子動盪苦難的人生走過來了,現在兒孫已大,在人生的黃昏,她為自己做主,過個平靜而有尊嚴的人生。謝旦華邀請江西省同鄉好友到桃園龜山的長庚養生文化村共住,精打細算的她,選擇最經濟實惠的住法:和好友入住14坪的雙人房,月租23,000元,入住保證金12個月是276,000元,退住時可無息退還;平均下來,每個人每月負擔房租11,500元,加上伙食費4,000元和水電雜支,每個月不到2萬元,卻享有基本健康照護、社團活動、宗教活動及運動設施等。
#@1@#「我連試住都沒有,認定了,就住下來,我要住到錢都花完……,」謝旦華半開玩笑地說。去年,她提著簡單的行李,毅然揮別三代同堂的生活,跟好友達成生活規章的共識,相偕在養生村裡住了下來。她說,「兒孫需要獨立的生活空間,而我也沒有力氣做家務,與其讓人覺得討厭,不如把攢下來的錢在這裡過優閒的日子。」住不到1個月,有天謝旦華的同鄉得知女婿中風住院,好友為了幫助女兒打理家務,因而放棄住宿返家。但是,這依然不影響謝旦華的退休計畫,她換了13坪的單人房,月租17,000元,繼續住了下來。謝旦華談不上是獨居老人。雖然,她獨自住在13坪的房間,但是,步出房門之後,來往的住戶都是她的朋友:有種菜的朋友、打撞球的朋友,還有上手工藝課的朋友,享受新的人際關係與活動。一般私人養護機構中,如長庚養生村、潤福生活新象等的住戶以白領階級為主,意即入住養生村需要有經濟基礎。除了經濟因素外,入住老人還必須在觀念上突破;有些想要申請住宿的老人,常因受不了親朋好友認為自己「遭子女遺棄」的意見,而放棄入住。所以,入住養生村不僅要有穩定的資金,還要勇於面對親友眼光。「這裡的住民大部分都是軍公教退休,有很多甚至從國外旅居回國,社會經濟能力普遍較高。」長庚養生文化村主任戴興業表示。其實,當初王永慶在規畫長庚養生文化村時,所採取的訂價標準要讓台塑的作業員也住得起,但是,實際上很少住戶是勞工階級。記者參觀謝旦華房間時,經過她房間的鄰居門口,一個老伯伯在書桌上放個斗大的金色立牌,寫著「律師某某某」,彷彿告知鄰居們: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的法律招牌還是靠得住,隨時為大家效勞。「像謝阿姨這種(勞工階級)背景住進來,在村裡還算少見。」長庚養生文化村行政組長廖婉竹分析,一般夫婦會住雙人房,相偕入住的好友會各住單人房,所以,她當初與好友分擔房租入住的情形,令人印象深刻。
#@1@#謝旦華的一輩子,都必須在金錢上精打細算。她在42歲動了一個大手術,手術後沒完全好,隔年丈夫病逝,她忍受身體的病痛和喪夫之痛,開始獨力撫養14歲的女兒和6歲的兒子,當時沒有親人在身旁,也無一技之長,看不見未來的路。十幾年來的女工生活,讓謝旦華咬牙撐起了一個家。透過介紹,她幫學校教官帶兩個小孩,每個月5、600元的保母費,再加上撫卹金,勉強支撐家裡的開銷。後來還找到在台中的教會附設的幼稚園的雜役工作。她也曾到製作球類的工廠去做事,負責裁切與修剪球的皮,也在工廠做縫娃娃等手工藝,一直做到兒子高中畢業後才退休。「那時月薪1萬多元,能夠存到幾千元都算是很不錯的。」謝旦華回憶,為了能讓家中經濟好一些,她拚命地節流與儲蓄,「那是一個利加利的時代,只要肯存錢,7%~8%的利息可以讓財富增加很快。」只要手頭有些收入,她就趕緊跑到銀行,把錢存進去。平時還會比較各家銀行的利息高低,並且分別在幾家銀行存錢。謝旦華未受過教育,不知道何謂同窗情誼;在工廠工作的日子裡,她也不跟其他的女工多說話,只想趕快多縫一隻娃娃,多賺幾角錢,和其他年輕的女工相比,她的單親媽媽身分顯得格格不入,她總是靜默不語,沒有興趣加入她們的話題,一下班,只想趕快衝回家,買最便宜的菜燒頓飯。退休前的她,過的是貧瘠的生活,以及匱乏的人際關係,生活的信念除了增加存摺的數字外,只有上帝。儘管過去的人生充滿貧窮與苦難,她卻知足地表示,「我的人生是90分,這都得感謝主。」
#@1@#現在的謝旦華,每天清晨4時多起床,到養生村的戶外農耕區去澆水,看看親手種的空心菜和辣椒,順便和種菜的客家太太們聊天;下午,自然會有一群喜愛打撞球的住戶,不約而同地到撞球室打球;還有她也會定期上手工藝的課程,和一群朋友一同學習,她的人際關係因此豐富了起來。在手工藝的課程裡,她再也不必靜默而匆忙地趕著做作品,只為了多賺幾個錢;她可以好整以暇地完成手上的作品,跟一起上課的銀髮同學笑談風生,聊聊昨晚電視播放的韓劇劇情。現在的謝旦華每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有個90歲的同鄉總會把吃不完的菜打包留給她。謝旦華說,「我自己每餐都吃不完了,可是還是得順著她『老人家』的好意,把菜帶回去。」而這個謝旦華口中的「老人家」,曾是江西縣縣長夫人。不論在哪個時代、哪個城市,白領與藍領階級總是各有各的人際圈,可是,一個有心儲蓄致富的女工,她掙得了和白領享有富足退休生活的權利,以及分享豐富的銀髮人際關係。這個過程,不為富貴,而是為了有尊嚴、有內容的退休生活。這種幸福,就像她每個下午和朋友開心地打完撞球,開始腰痠時,就坐在按摩椅上,什麼也不想,讓疲勞漸漸消失,直到夕陽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