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諾.史瓦辛格準備競選加州州長時,許多通來自政界與社運人士以及權力掮客的電話湧入他的辦公室。但他們得到的回答令人難以置信:史瓦辛格沒有行程表。除非情況特殊,否則他拒絕事前約定會面時間。他聲稱自己過的是所謂「即興的生活型態」。這並不表示你不能去見他,而是指一旦到了那裡,他可能有空見你,也或者你得再跑一趟。如果他真的見你,可能只有5分鐘,也可能長達5小時──端看他覺得談得如何。
#@1@#一般人眼中的阿諾.史瓦辛格是個高度自律自制的人物,隨著影響力與日俱增,應該分分秒秒的時間都經過嚴謹安排──他倒是樂見別人有這種印象。說起外表條理井然,但生活的重要層面卻不失「亂」,史瓦辛格堪稱箇中高手。對多數力求在專業領域出人頭地者而言,計畫周密與努力貫徹是至高無上的指導原則,但史瓦辛格一貫隨興而沒有章法,卻成就斐然。雖然未必每個人都欣賞他,但卻很難否認他的做法的確卓有成效。史瓦辛格融合好幾類的「亂」──不排定單一行程表屬於延伸時間,還有即興的承諾、政治與社會界線模糊、沒有一貫立場、分散焦點而優游於不同事業領域。正因如此,他基本上塑造出可因應需要而修正與再修正的形象。他成功地保持彈性的公共性格和靈活的政策方案,容易配合意外的機會與快速多變的狀況而調整。他不受限於單一的世界觀或某些可簡單歸類的信念,所以能配合需要而形成合宜的新立場。史瓦辛格這種包羅萬象的立場,加上動作片英雄形象的加持,讓每個人都多少可以從中找到自己可以認同的部分。簡言之,史瓦辛格不循常軌的職業生涯提供一個絕佳例證,讓我們見識到亂的一大好處:彈性。混亂脫序者的行為和井然有序的人不同,這種差異有時可以讓他們占有優勢。秩序嚴謹的系統必須不停排除隨機因素,但隨機因素防不勝防,一旦滲入,系統也隨之受到影響。如果容納一定程度的隨機性,對系統的運作反而有利。具體來說,亂可以帶來6大好處:彈性、完整、共振、創新、效率、活力。我們已經談過彈性,接下來再以具體案例說明其他5種好處。
#@1@#個人與組織經常借助一些過濾與清理機制,希望繁複多變的世界能因此變得比較容易掌握。只不過,這些機制有時弊大於利。哈維.卡茲(Harvey Katz)是個粗線條的大塊頭,他在波士頓郊區的小鎮尼罕開了家五金行,而舉目所及的街道上還有7家五金行。哈維尋找獲利空間時,發現許多顧客來找的是一些罕見品項,像是可更換的手斧把手、015號螺絲釘、18伏特閃光燈泡等等,鎮上的店家,包括他自己在內,都認為沒必要進貨,因為一年賣不出幾件。可是有幾回哈維恰好有別家都沒有的貨時,顧客感激之情溢於言表,更重要的是,他發現這些顧客往往會再度光顧,哈維記憶力驚人,什麼顧客買了什麼全記得一清二楚。於是他的一項新策略就此成形:全部商品都要有庫存。這種做法不但違背基本的經濟學原理,也不符最粗淺的經營之道。哪個腦筋正常的人會堆積銷量有限的存貨?
#@1@#今天哈維五金行外表相當清爽,可是一踏進店裡,你會覺得好像走到了什麼地下儲藏室。貨架所有空間和大部分的地板,甚至連天花板,都塞滿雜七雜八的商品,所有東西擠在一塊,有些陳年貨品的包裝都已褪色。走道狹窄不對稱,一排排高聳、密集的貨架讓人搞不清方向。勉強可供行走的空間障礙重重,因為其間堆放各種未標明的貨品。燈光昏暗,沒有懸掛商品指示牌,也不見任何購物指引,整個商店根本沒有任何組織邏輯可言。儘管這樣雜亂無章,但根據全國零售五金協會的統計,這家區區一般小鎮五金行規模的商店,每年營業額超過250萬美元,遠高於美國五金行90萬美元的平均水準。顧客會開1個鐘頭以上的車過來,而不願光顧沿路上大型連鎖店或其他家傳統五金行。更何況,哈維五金行沒有任何折扣。猜猜後來附近那7家比較整齊的五金行怎麼樣了?哈維五金行把它們給逐一幹掉了。
#@1@#我們周遭的世界一團亂。因此當我們想讓自己或系統井然有序,就如同製造了一道圍牆,裡外的混亂程度大不相同。就算這道圍牆確能擋住混亂,但同時也可能讓我們與外界的實況隔絕,錯過攸關成功的關鍵因素。有個絕佳的例子就發生在倫敦繁忙的帕丁頓火車站東北方一個街區,那裡坐落著聖瑪利醫院。遠離主要入口,深藏在醫院天井內有個小門,通往一道狹窄的旋轉樓梯,只偶爾看到零星的醫院人員與患者出入。四樓幾乎沒什麼人上來,那裡有一間可俯看下方雜亂街景的狹隘小室。光線透過窗戶積垢射入,可以看出這裡該是間實驗室,沿著窗戶擺放的書桌兼實驗室工作臺上,零亂錯落堆滿一排排搖搖欲墜的培養皿,旁邊是雜七雜八的試管,還有香菸、敞開的書本、筆記紙,外加一堆奇奇怪怪的設備與容器。
#@1@#你或許認為實驗室的主人才剛離開不久,但實際上這已經是3/4個世紀前的事。此處正是亞歷山大.佛萊明(Alexander Fleming)的細菌實驗室,陳設一如他1928年8月出外度假時那樣。他9月3日回來整理實驗室時,發現一小圈參差的黴菌入侵了一個細菌培養皿,而培養皿內的葡萄球菌似乎都避開這些黴菌,就像被壕溝隔開一樣。佛萊明困惑不解,把培養皿拿到顯微鏡下,盤尼西林因而發現。佛萊明或許不時因實驗室的混亂而受益,至少他不用費事維持整齊,可以節省時間另做更好的用途。但更重要的是,如果佛萊明整齊一點,可能就沒有機會發現盤尼西林。無秩序為實驗室與周遭世界,乃至實驗工作與佛萊明之間創造了連結──也就是共振。如果佛萊明度假時沒有任培養皿暴露於敞開的窗戶下,那麼黴菌──可能來自樓下的過敏實驗室,大概也沒機會飄進來。假設那個培養皿是整整齊齊和其他許多培養皿擺在一塊,可能不經意之間就給清理掉了。但在亂無章法的桌上,滋生一圈抗菌物的小盤卻恰好撞進佛萊明的視線內。多年後,一群科學家帶領他參觀他們纖塵不染、井然有序的實驗室時,其中一個人大聲問佛萊明,如果利用這樣的設備,他可能會有什麼驚人的發現。「不會是盤尼西林。」佛萊明這麼回答。只要你曾坐著對一張白紙發呆,強迫自己擠出一些創意,就會知道靈感通常不會在這種情況下產生。反而往往不經意之間,因為某些新奇的連結而突然冒了出來,而新奇的連結又經常是伴隨著亂而來。
#@1@#一個例證就是凱斯西儲大學商學院希望2002年完成一棟超人氣的建築物,而學校決策者發現,建築師法蘭克.蓋瑞(Frank Gehry)富爭議性但高知名度的風格頗有吸引力。蓋瑞知名的設計,除了西班牙畢爾包外表覆蓋鈦金屬的古根漢美術館,還有麻省理工學院的雷與瑪利亞.史塔塔中心,在莊嚴的形式中融入遊樂場哈哈鏡的滑稽突梯元素,賦與內部空間複雜的個性,也激起每位參觀者的情緒反應。凱斯西儲大學希望自己的建築物設計也能如此引人注目,結果蓋瑞團隊沒讓他們失望,最終提交的建築模型由極端不對稱的成分構成,宛如正在爆炸中,全部給一長條扭曲的金屬帶包裹或刺穿。學校通過這項設計,也引進一批建築承包商。但承包商一看到這麼複雜的建築模型,對即將著手的任務惴惴不安,於是向蓋瑞的團隊要求藍圖,沒想到答案竟然是:沒有任何藍圖。承包商還以為是玩笑話,可是蓋瑞和助手卻說真的如此。不用藍圖蓋房子?
#@1@#承包商傻了眼,他們情急之下或許想到,這不就像沒有配線圖而無中生有拼裝一臺電視?但蓋瑞的團隊信誓旦旦,只要承包商研究這個模型,就可以算出需要的各種尺寸。承包商反駁,這樣做不可能把模型精準地比例放大──除了測量尺寸外,有一半得憑印象行事。蓋瑞回答:這就對了。其實蓋瑞關心的並不是建築的角度或尺寸精確與否,而是能不能激起觀者或住戶的感性印象。他認為,傳達這種印象的能力難以捉摸又相當微妙,很容易在簡潔明確的二度空間草圖中喪失。為捕捉建築物的感性特質,蓋瑞認為每位施工人員都應在建築流程中持續創造,沒有藍圖為的就是確保這點。捨棄詳盡的計畫當然具有破壞性──會引發漩渦,弄亂井然有序、清晰界定的流程。少了藍圖的嚴謹規格以及標準作業流程,承包商與建築師得以共同重新思考設計與施工技術,而這正是達成該案原始宗旨的必要途徑。創意的引爆由此萌生。承包商最終開發出一種以非傳統材料構建彎曲內牆的新技術,這項突破不但成功因應凱斯西儲大學建築物的挑戰,後來也成為一項高獲利的新業務。
#@1@#美國因反恐戰爭陷於挫敗而飽受各方指責,先是無力防範911恐怖攻擊,又逮不到蓋達組織首腦,接著遲遲無法重建伊拉克的秩序。大多數的批評都集中在美國政府與軍方缺乏效率:機場沒有完善的維安程序;情報與執法機構無法緊密協調;軍方對伊拉克戰後情勢未能充分的規畫等等。不過換另一個觀點看問題,要知道美國面對的恐怖分子很難對付,因為他們是一團混亂。這一小撮資源有限的恐怖分子善用自己的無序,搞得有史以來裝備最精良、組織最完善的軍事與情報力量對它一籌莫展。蓋達組織的成員散布全球,往往混跡人群之中,行動無從預測也沒有規律。蓋達不同於傳統的恐怖組織,並沒有明確的基層組織或小組共同行事或互通聲息。它會忽然由某地冒出來,然後在另外的地方銷聲匿跡,同時不斷吸收新成員。
#@1@#由於加入者不會費事地安排組織的階層、準則,甚至鮮少彼此溝通,因此各國政府就算逮捕一些成員也無濟於事。蓋達的成員通常對其他成員所知有限,更不清楚別人在做什麼,也沒有聯絡管道。由於蓋達並沒有單一的敵人或明確的標的,也沒有單一的攻擊計畫,所以沒有任何國家可以肯定自己是否會遭到攻擊,就算知道,也無法確認時間與方式。沒有道理可講,讓恐怖分子威脅程度大增,反過來說,美國採行高度秩序化的防禦方式,經常沒有成效或甚至有反效果。沒錯,美國無法在反恐作戰中有樣學樣,把自己也變得捉摸不定。它不可能把軍隊分散潛伏於一般平民之間;不可能為了減少受到攻擊的目標,撤除人民日常生活中一些井然有序的基礎設施;不過,只要能體認無秩序乃是敵人的最大優勢,而不是毫無理由地認定美國的問題在於缺乏秩序,就可以在制定新策略上有長足的進展。
#@1@#亂往往給當作一種軟弱的象徵。在個人來說,亂被視為是一種性格缺陷。而大多數公司都認為,競爭對手愈缺乏嚴密組織就愈脆弱。但事實是,無秩序有時反而可以帶給你某種力量。一所名叫小紅馬車的私立幼稚園就充分運用了這個道理。小紅馬車的牆壁幾乎一片空白,這個突兀的景象可能讓家長聯想到這裡的老師是不是缺乏想像力,而開始擔心小孩沒法得到充分的激勵與鼓舞。創辦人兼園長蓋兒.雷芙汀(Gail Leftin)這麼解釋:「如果你貼上一張26個英文字母的海報,就等於告訴孩子幾件事。首先是他們應該學習這些字母,而且得按照這樣的順序。字母A的Apple,你看到的是個紅蘋果,所以蘋果應該是紅的。可是,你沒有告訴他們『為什麼』。為什麼必須學ABC?為什麼蘋果要畫成紅色?」
#@1@#小紅馬車的基本理念是,提供一群孩子多種簡單的材料──雷芙汀會把裝有軟木、黏土、彩色砂子、羽毛的容器,還有傳統的玩具,如洋娃娃、小汽車、積木等,放在可隨手拿到的地方──但是很少指導他們該怎麼做。有時老師會唸一個故事,提示某個特定的主題,如森林、太空旅行或恐龍,不過故事唸完後,老師並不會刻意要孩子遵循這個主題。小朋友遊戲時,老師會坐在旁邊觀察,有時要他們說明自己在做什麼,有時回答他們的問題、提供必要的技術協助(像是怎麼把一條線固定在軟木上)、記錄孩子的言行。根據傳統的定義,小紅馬車的老師並沒有「教」,但他們也不是被動的觀察者。他們受過訓練,會在適當的時機提出問題,自然而然引導孩子學習數字、發音或一些基本觀念。如果老師指出某位小朋友的圖畫裡有3個方塊,其實就是在誘導他們思考計算的問題。
#@1@#這樣的學習與兒童自行選擇的材料相結合,所以他們往往比較感興趣,也能在有意義的架構下了解相關的事項。這樣傳授的課程也比較不容易忘記;就好像比起死記別人告訴你的路線,當然和自己找路而在腦海烙下深刻記憶大不相同。雷芙汀指出,傳統學校的老師得花費大量時間與精力,讓學生專注於固定安排的活動或課程。她提及有次應邀到一所規模較大的學校,為老師與行政人員講述她的做法。有位老師問起小紅馬車如何處理紀律問題,結果雷芙汀的答案讓他們不敢置信,她說她的學校從沒有過這種問題。紀律問題通常是小朋友覺得乏味或挫折時才會產生,在雷芙汀的學校裡,每個孩子總是對手頭上做的事興致盎然,因為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正因如此,老師可以自由地協助孩子由活動中學到最多,不必督促他們守規矩。雷芙汀認為小紅馬車教學方法的真正優勢,在於激發創意、自信與勇氣──該校的「亂式」教育為孩子灌輸了心智的活力,任何的教學或測試場合均能應付裕如。對比之下,接受專門針對考試所設計的制式化課程的孩子,難以適應需要創意的作業,甚至連新課程也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