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為何電子記憶將會放置在雲端的原因,因為你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可以進行存取。我們希望當我們想到該做的事項時,馬上就能用打字或錄音的方式記錄下來。這些待辦事項會和時間、地點或活動模式產生關聯,例如「買牛奶」會連結到超市(一個地點),「寫電子郵件給凱薩琳」會和「使用電腦」(一項活動)產生連結,「四點鐘去接蘇西」會連結到一個時間。如果你想到的是一個可以告訴你時間和地點,而且可以輸入文字、聲音和影像的手機,那你應該知道我們離這個願景已經有多麼接近。我們需要的只是在軟體上再做一些改進,讓手機能夠理解牛奶可以在超市買到等訊息。
除了適時提醒你之外,很快地,你的電子記憶就能幫你把其他心不在焉時的空白給填滿。定位功能越來越強的手機可以提醒你,你把車子停在哪個地方。你可以藉由最後一次感測到電子標籤(RFID)的位置或照片,找出你把眼鏡等東西丟在哪裡。當你心不在焉時,你的電子記憶永遠都在。
當我腦海裡塞了太多東西時,不只會讓我容易忘東忘西,還會讓我心煩意亂,扼殺我的生產力。大衛.艾倫(David Allen)的暢銷書和系列研討會《把事情搞定》(Get Things Done)就認為我們會受到心理雜物的阻擾:
首先,如果它存在於你的思緒裡,就表示你的思緒不夠乾淨。你應該把任何你覺得還沒完成的事,從你的腦袋裡抓出來放進一個可靠的系統裡.....
你的電子記憶和生物記憶不同,永遠不會塞爆。「完全記憶」軟體可以幫你去蕪存菁。例如,如果我把我儲存的十五萬筆網頁秀給你看,你會發現其中有將近一半都是重複或近似重複的網頁。自然的反應大概會把這些接近重複的雜物全都刪除清掉。但是電子記憶根本不該被這些雜物所困擾,只有設計不良的介面才會看起來雜亂不堪。好的軟體在你查詢之後,會把相似的結果集合在一起,然後顯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內容。
假設我經常造訪同一個網站,而網站上唯一改變的地方只有廣告。大多數時間我只想查看某個網頁,把那些略微不同的複本隱藏起來。但是某一天,當我想找出某個打五折的GPS廣告時,差異就變得很重要了─而我還是可以找到它們。
「完全記憶」軟體會把所有的雜物都隱藏起來,彷彿它們已經被丟掉一樣,但是只要你需要,它們馬上就會在你的指尖下出現。你可以保有完整記憶的好處,又不必忍受雜亂無章的缺點。
電子記憶也不會因為老是處理一些無聊的事而感到沮喪。當你瀏覽生活紀錄時,你就會注意到生活裡99%的時間都非常平淡乏味。電視製作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告訴我們這件事,例如讓一個攝影小組長時間和一個家庭生活在一起,或是每天二十四小時每週七天拍攝一群人在荒島上求生的情形。你很快就會瞭解我們生命大多數的時刻有多麼無聊、枯燥、乏味且令人生厭。當你客觀地回顧時,生命是既冗長又無聊的,但是對電子記憶來說那無所謂。你知道你不會想要也不需要完整地回顧一次整個生命,你也知道你不會遺漏任何重要的事─就像卡薩爾.古林第一次遇到他女友的那個特別時刻。
古林在都柏林城市大學團隊的目標是製作一個有趣的軟體,讓生命紀錄看起來不那麼枯燥乏味。它的運作方式如下:假設你的GPS顯示,這個早上你一如往常地在同一個地方吃早餐,而且影像和大多數其他早晨拍下來的照片沒什麼兩樣,那表示這可能是在家裡的另一個平淡無奇的早餐。另一方面,如果你在一個不尋常的地方吃早餐,或是餐桌旁的臉孔比平常更多,那就會有趣得多。古林和他的同事拍攝了幾千張「感應拍」照片,然後把不尋常的地方凸顯出來。平淡的部分依舊存在,只是被巧妙地隱藏起來,避免遮住有趣的地方。
當我們有了更多的數據(例如你的心跳、你聲音的音調和音量,甚至是你的腦波等),「完全記憶」軟體將更能為你找出那些有趣的瞬間。東京大學的研究人員已經展示了一種棒球帽,可以同時錄下影像和大腦的alpha波。根據錄下來的alpha波,他們可以準確猜到影像的哪個段落是有趣的。
對電子記憶來說,錄下占了生命大部分的那些平凡無奇時刻並沒有什麼壞處,只會有潛在的好處。用那些瑣瑣碎碎諸如此類的事把它填滿吧。記錄下來的東西越多越好。
你的思緒可以從那些單調的背誦中解放出來。讓你的電子記憶去熟記每個細節,為你展示平均值、最大值、圖表、模式或特別之處。如果你認定某個部分需要進一步探索,你可以找到最完整的細節─可能是實際的數據點或是某些額外的照片。知道你的電子記憶會完美地幫你把一切記錄下來,可以讓你專注於更有趣的事情上。
電子記憶不只讓你免於記憶那些你不是很在意的事,還能幫助你的生物記憶記住真正重要的事。
我的朋友蘇尼爾.維姆里(Sunil Vemuri)是reQall(這是個很炫的記憶輔助產品)的技術長。我自己也使用reQall來建立提示和便條。我打進他們的專線說「加入」後,會聽到一個嗶聲,然後我說一些話,例如「預訂假期的機位」。之後我可以再打進去,改說「回想」,就可以取得這項提示。我還會收到一封電子郵件,裡頭附上我說過什麼的錄音檔,甚至還有逐字稿。除了電話和電子郵件以外,我也可以使用其他的介面如網頁瀏覽器或是即時通軟體,能夠利用這些方式來建立和存取備忘錄是非常強大的。我甚至還用電話來寫日記:我可以在一個人開車時,用手機打電話講個小故事,最後從電子郵件裡收到故事的內容和自己的錄音檔。
這些讓人興奮的功能已經足以說服我加入reQall的董事會,但是不久前蘇尼爾拜訪了吉姆.金默之後,更擴展了我對可能性的看法。他們坐在吉姆的辦公室裡談論各種有關「完全記憶」的想法。在對話中,蘇尼爾談到了吉姆的家人,甚至是他最大的那個孩子就讀的學校。吉姆只提過這些事一次,而且還是在一年多以前,所以他對蘇尼爾的記憶力大表驚訝。但是後來蘇尼爾招出了他的祕密。
他問道:「你知道我怎麼會記得你家人與兒子的學校的事嗎?」
吉姆搖搖頭,於是蘇尼爾繼續說:「我們上次會面後,我打進reQall,講了一些我們會談的內容,包括和你家有關的事情。後來我設計讓reQall偶爾隨機播放一些記錄過的內容給我聽。自從我們上次會面,我已經聽過好幾次有關你家人的事了,所以我才會記得。」
這種喚醒記憶的功能是另一個產品SuperMemo背後的驅動力。SuperMemo不只是隨機提醒你,還考慮了記憶力衰退的典型模式。認知學家測量了記憶是如何衰退的,同時還可以估計出當你第一次聽到某件事情之後遺忘的機率、提醒一次以後遺忘的機率、提醒兩次以後遺忘的機率等,以此類推。SuperMemo會在你遺忘的機率到達某個標準時(例如15%)介入。舉例來說,聽到某件事情兩天以後,你忘掉它的機率是15%,所以SuperMemo會在這時提醒你。八天以後,你遺忘的機率可能又會大於15%,所以SuperMemo會再提醒你一次,以此類推,每次提醒之間的間隔會越來越長。
當我演講談論MyLifeBits時,聽眾裡經常有人會問:「但有時候遺忘是件好事,不是嗎?」「你不覺得把我們的生命鉅細靡遺地記錄下來其實是個笨主意嗎?」「難道我們不需要遺忘?」
每個人都經歷過那些寧可忘掉的尷尬時刻。當四分衛在足球場上跑錯方向時。打給自己的情人,結果叫成前女友的名字。但是你可以輕易避免重播這類回憶。而且誰知道呢?也許有一天你老了,頭髮灰白地從工作崗位上退休,然後以通常只有在生命暮冬時才能擁有的寬廣視野回顧你的一生,你可以真正正視那些久遠之前的摸索、錯誤、失態和羞辱,然後接受它們,原諒自己,甚至嘲笑過去那些看來很嚴重的事只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擔憂。
但那些真的非常非常糟糕的記憶呢?不是那些你想到還會臉紅無害的困窘,而是那些會危及或傷害到你的名聲、你的摯愛或是你的精神的記憶呢?那些你實在無法忍受把它們留下來的記憶。
如果是受丈夫虐待的婦女呢?當她好不容易逃離了他的掌握,重新展開新的生活,還有什麼會比過去那段恐怖遭遇的數位紀錄更不受歡迎?她最不想再經歷一次的就是那些辱罵、威脅、貓捉老鼠遊戲、尖叫、毆打和瘀青。她一定會想要把過去的那些紀錄刪得乾乾淨淨。
或者是在高中時做了一些錯誤決定的年輕人?他交了壞朋友,開始吸毒,最後神智恍惚地躺在一輛偷來的車子裡動彈不得。他遭到逮捕,少年法庭的審判把他嚇壞了。政府刪去了他的未成年犯罪紀錄,於是他回到正軌成為一個安分守己的公民,擁有正當的職業和家庭。在一個沒有紀錄的世界裡,他可以輕易地擺脫過去。但是在一個幾乎每件事都被記錄儲存下來的世界裡,他還會擁有同樣的機會嗎?
儘管如此,我還是支持把一切都留下來。它們是你的電子記憶,你擁有它們的控制權。與其抹除,不如把它們封鎖起來。你可以把那些你寧可忘掉的事件鎖起來,永遠不再打開。在這種情況下,你真正抗拒的是「回想起」這些事,而不是保留這些紀錄。
想像受虐的婦女擁有她受虐時的聲音和影像紀錄。她成功逃離,接受治療,不再害怕地住在一個新的城市。她可以輕易封鎖住那些紀錄,讓它們永遠不再出現在自己和電子記憶的正常互動中。但她或許想要保留這些紀錄供法律程序使用。或者她可能想和以後的治療師分享這些紀錄。
想像那個曾被逮捕過的年輕人,他已經長大成人,而且參與了阻止新的商業開發計畫的社區運動。他的對手開始散布那些他年輕時曾是個不折不扣的犯罪者,而且到現在還和黑社會有所牽連的故事。他會發現展示他年輕時的紀錄,將有助於他抵禦這些毀謗。
按下刪除鍵的衝動並無法將過去封印起來。丹尼爾.沙克特認為:「面對、揭露和接受那些我們最想忘掉的經驗,才是抵制那些我們不想要的回憶最有效的方式。」
我個人有過使用MyLifeBits處理那些不想要的回憶的經驗。2007年1月28日星期天,我的經理也是好朋友金.葛雷駕著他的四十英尺長遊艇提涅修斯號(Tenacious)出海,目的是靠近舊金山的法拉倫島群 (Farallon Islands)。他要把他母親的骨灰灑在這個崎嶇島群的壯麗海景中。
但是金再也沒有回來。雖然天氣晴朗,也沒有跡象顯示他配備良好的遊艇出了問題,但他就像謎一樣消失了。長達三週的大規模搜索並沒有找出任何能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線索。就像紐約時報的報導所寫的:「一群任職於Google、Amazon、微軟、太空總署以及各個大學的知名電腦科學家,不眠不休地撰寫軟體、建立部落格、重新安排衛星照片以供幾十位自願者仔細判讀,只為了從茫茫大海的灰色像素中找出一丁點紅色船身或白色甲板的痕跡。」
金消失後好幾個月,每當螢幕保護程式跳出一張上頭有他的照片,我就會感到心煩氣躁。我避免進入和他一起工作過的辦公室。我受到情緒很大的影響,看到他的笑臉對我而言太過痛苦。有些人在這樣的狀況下可能會把那些照片給刪掉,希望藉此獲得解脫或宣洩。但是隨著時間過去,我的心態產生了變化。同樣的照片現在帶給我的是快樂的回憶,滋養我的精神,我很高興自己依然擁有這麼多老朋友的照片。
當我受邀在金的追思會上致詞時,我使用了其中的一些照片。我知道那一天情緒會讓我無法自已,所以我想辦法不必真的上台去講話。我把金的照片載入微軟的Movie Maker裡。這個軟體讓我可以用拖放的方式結合一些特效,例如從一張照片淡出,然後淡入另一張照片。我寫了一份草稿,為這些照片配上旁白,最後以平克佛洛伊德(Pink Floyd)的〈Wish You Were Here〉做結尾。
我花了一個多星期製作這個影片。當它在追思會上播放時,包括我在內的每個人都淚眼盈眶。我的電子記憶和我的生物記憶一同述說了金和我的故事,我們的人生道路是如何交會的,而我的生命又是如何因為他而變得如此豐富。
講故事的方法很多。我的母親曾經花了好幾個月寫下她家族的故事「高登一家人」。這個故事大約有二十五頁長,完整地描述了她的家庭背景,以及她是如何在汽車、電力與電話這些成為她生命一部分的二十世紀驚人發明中長大的。如果沒有那二十五頁,我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這些故事。其中只有一個缺憾,那就是我多麼希望是由她親口來錄下這些故事。
而這樣的遺憾,很快就會成為過去式。連載完
(本文摘自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