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再讓我們把目光從荒唐的品牌對抗活動,轉到更嚴肅的主題上:批判者在經濟層面上對跨國企業的最嚴厲指控,就是指稱對方以剝削窮人做為賺取利潤的手段,尤以貧窮勞工和貧窮國家更是他們壓榨的對象。用明確的方式來回答這個問題非常重要,它的答案很顯然只有兩種可能性:「是」或「不是」。
#@1@#回答為「是」的部分,乃任何公司都會尋求各種機會,以把某些廉價的東西轉化為更昂貴的東西,換言之,即是要增加它的價值。因此,愈會找到這種機會,並在找到機會的同時,知道如何增加價值,公司就會經營得愈成功,而善加運用落在全球市場經濟之外的廉價資源(包括人員),就是這類機會之一。不過一家公司要想在一個競爭激烈的經濟體中,順利營運下去,就會發現那些利得絕不可能全由自己所囊括,而必須與供應商們、旗下員工以及顧客們所共享。當然他們寧願獨享利益,這是毫無疑問的,可是如果這樣的話,他們的供應商、員工和顧客就會跳槽他去,到最後,這家企業也一定會被淘汰出局。然而要注意的是,答案為「不是」的部分要比「是」的部分更為重要。那些批判者常說,跨國企業所發現的絕大多數可剝削的機會,都是在貧窮國家中。其實此一說法不但大謬不然,而且還完全相反,他們在貧窮國家中所發掘到的機會實少之又少,這是大家所有目共睹的。絕大多數貧窮國家所面對的困難是,其他國家根本懶得去剝削他們,更正確的說,由於他們貧無立錐之地,所以能夠提供的機會就少得可憐,也難怪其他國家或企業會望而卻步。另外,下面這種說法也是同樣的不正確:當貧窮國家的機會一旦得到開發或利用,他們人民的處境就會變得更糟。其實經濟生活的內涵,就是互惠互利式的利用或開發,如果想要更清楚的描述,就是我們皆置身於一場正和的遊戲中。依照這個邏輯,跨國企業是希望賺得利潤,才對中國大陸的勞工大加利用,而中國大陸的勞工則是期望(幾乎完全的實現)能夠獲得更高報酬、更好訓練以及更多的機會,才對跨國企業大加利用。前一種說法固然沒錯,但後一種說法亦同樣正確。
#@1@#最近幾十年來,隨著跨國生產網絡的不斷發展,外國直接投資的成長,也成了眾所矚目的現象,此乃不爭的事實,而這則和今天的經濟全球化有密不可分的重要關聯。外國直接投資的成長,係關乎全球國內生產毛額和貿易,事實上到了2001年,企業外國分支機構的營業額,大幅超越了全球的出口,這些外國分支機構如今已產生出11%的全球國內生產毛額,而全球產出和投資,也愈來愈走向世界主義,毫無疑問的,這正是經濟全球化的首要指標之一。企業是由於擁有有價值的資產,如科技知識和組織能力等等,才會遠赴海外打天下,以使這些資產能夠在新的地方做有生產力且互惠互利的運用。此外,從理論和經驗中我們已了解到,許多批判全球化的人都偏好極高的進口障礙,不過我們一旦遂其所願,並以此手段引誘出對內投資的話,那麼這些對內投資,則很有可能在經濟上造成傷害。這種案例,在世銀統計資料中實不勝枚舉,比方說阿根廷政府努力地鼓勵大家,開發該國最南方的火地島(Tierra del Fuego),於是在極大的關稅保護和稅負補助下,成立了一個特別生產區以組裝電子產品,像生產電視機的成本就要比國際市場貴了150%到400%,由於很有賺頭,以至於製造業者經常把完成品帶進來拆解,然後再重新組裝。到了1990年阿根廷財政部破產,其代價估計為國內生產毛額的0.5%到1%。換言之,為了要讓那幾家業者以及一、二千名員工有事可做和有錢可賺,竟犧牲了阿根廷的全體消費者和納稅人,不但在預算赤字下,讓每個人成了通貨膨脹的受害人,而且更以其他更具競爭力的產業做為陪葬,使得它們永遠無法創立和茁壯。所幸自從1980年代初期開始,大部分的國家都降低了他們保護主義的障礙,使得對內投資更有益處。
#@1@#批判者並不會以這種較良性的角度,檢視外國直接投資的方式,相反的,他們卻聲稱這些外國直接投資剝削了窮人和脆弱的人。因此,這兒所衍生的第一個問題即為:外國直接投資是否有集中於貧窮脆弱國家的傾向?針對此一問題,我已經給了個粗略的答案:「沒有!」根據聯合國貿易暨發展委員會的統計,2001年對內直接投資的總庫存為6兆8,460億美元,其中66%係置於已開發國家,另外32%則湧向開發中國家。再進一步分析,歐盟整體囊括了39%的全球庫存,美國占了19%,而向來以全球對內投資比率之小而受到矚目的日本,則得到0.7%。另外在亞洲中則以香港的6.6%高居第一,中國大陸為5.8%,新加坡為1.5%,至於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區為10%,次撒哈拉非洲地區則僅有1.7%,而最低度發展國家──亦即全世界最貧窮的那些國家──更只有全球總庫存的0.6%。這時我們或許會做出這樣的結論來:歐盟一定是處於悲慘的境地,受到外國直接投資的傷害最大,而美國也好不到哪裡,至於亞洲開發中國家顯然也都陷入重重麻煩中,相形之下,非洲則在未受剝削的情況下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如果我們對這種荒謬無理略去不計,就很容易的做出這種結論:投資客是在富裕成功的國家中被養得肥滋滋的,而不是在貧窮脆弱的國家養胖的,此外相關證據也顯示出,這種情況已愈來愈多、愈來愈明顯。如果我們看看從1996年到2001年之間,外國直接投資流入各國內部的累積總金額,就可以發現在已開發國家的比率已躍升到72%,而次撒哈拉非洲地區僅0.9%,至於最低度發展國家更只有區區的0.5%。這種情形也與世銀研究報告中的發現完全一致:該研究報告顯示出,法律基礎(其他排名分別為國家規模、所得、開放程度、通貨膨脹程度以及教育程度)愈進步,外國直接投資的金額就愈高。這點相當明顯,可供投資的機會雖然也存在於貧窮國家,但它們是否會被投資人所利用,則得視投資人如何評斷這些機會的規模(這項因素使得中國大陸顯得格外特殊),以及貧窮國家能否允許他們放心大膽利用自身(這項因素讓香港顯得分外特殊)而定。無數的外國直接投資雖然還是持續不斷地往擁有高人力成本,以及規範制度──亦包含環保規範──健全的國家挺進,但在投資人眼中,政治穩定、個人安全度高、擁有一流的公家機構、高技術的人力,以及廣大的市場則更具吸引力,所以在開發中國家中,凡是愈有這些特質的則愈能贏得投資人青睞。此外,在開發中國家之間淨庫存的分配情形,也與總庫存的分配情形一致,以2001年而言,在開發中國家內部的淨庫存中有52%係集中在亞洲,另外40%則在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區。至於,自從1980年起即為經濟發展最成功的開發中經濟體──中國大陸,更是獨占了26%,除此之外,在開發中國家的外國直接投資淨庫存中,只有8.1%落腳於非洲,其中5.3%在次撒哈拉非洲地區,2.6%在最低度發展國家。其實,外國直接投資並沒有流入全球最貧窮以及規範最不周全的國家,而是流進最富裕以及規範最周全的國家。至於,在開發中國家之間,最大的流量則是進入最富經濟動能的國家,而非最貧窮且最停滯不前的國家。比較大的例外情形,則是天然資源豐富的國家,不過可惜的是,這些受益國家的資源卻缺乏有效的管理。此外,也缺乏明顯的證據證明,外國直接投資會讓接受國變得一窮二白,只是在錯誤的政策環境下,即有可能如此。
#@1@#下一項指控,那就是外國直接投資,並非受到想要剝削窮人的動機所激勵,但是,那些流入至開發中國家的投資,在操作上確實會牴觸到窮人的利益,不過這項命題也是錯誤的。證明跨國企業之付出要遠超過當地公司,且前者對待員工也較後者為佳的證據,實不勝枚舉,這些跨國企業之所以有能力這麼做,乃是由於他們一流的專業知識和技術,使得他們運作起來更具效率,而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能夠,在第一時間成為跨國企業的原因所在。當然也正如一般人所期待的,這些企業通常都最會利用自己所擁有的專業知識和技術,否則就會喪失其競爭優勢,這是毫無疑問的。由美國製造業者所產生的報酬,要比高所得國家所產生的平均報酬高出1.4倍,比起中所得開發中國家要高出1.8倍,同時更是低所得開發中國家平均值的2倍。過去曾有人針對印尼製造業的兩萬家工廠進行分析,研究人員即據此做了一項詳盡的研究,並做出如下的結論:外資工廠的平均工資要比當地私人企業的工廠高出50%,而全部的報酬,前者亦比後者高60%。如果針對其原因進行更深入的經濟評估,當可發現,薪資的增加係考慮到員工的教育程度、工廠規模、設立地點以及產業特性(如資本密集的產業或能源密集的產業)。在控制這些因素後,「藍領工人」可以有12%的溢價,而「白領工人」則有22%。這份研究發現,外資的工廠不但工資水準較高,而且它們的出現,也會帶動當地廠商的薪資水準,使得後者也跟著水漲船高。由於勞動市場的需求增加、科技的「溢出」以及員工和主管的訓練等因素,使得上述情況一定會發生,而對內投資亦在這種情況下提升薪資水準。這是任何有理性的人所預期的事,可是卻非瘋狂的批判者所暗示的。
#@1@#雖然外國對內直接投資,會付給員工更高的薪資,並給他們更好的待遇,不過也遭受其他的抨擊,比方說指責這些外國投資客在全球的範圍下,引發了競賽,使得勞工規範、工資水準以及勞工權益的標準日趨降低。很難想像這相互矛盾的兩件事如何同時成立:外國企業會比本國企業付出更多的薪資,而且更善待員工,不過他們卻也導致了一場惡性競爭,使得勞工的待遇愈來愈走下坡。批評者似乎以為自己就是屬於向上良性競爭的一群。比方說赫茲就抱怨中國大陸經濟特區的員工,常遭到令識者不齒的待遇,但她是否有想到過,那種來自於國營企業「鐵飯碗」的可怕薪資水準和工作條件?在這些產業中,就業有個十分重大的好處,可是我們過去卻鮮少提及,那就是許多員工都是婦女人口。以高所得國家的標準來說,這些無疑都是較差的工作,而且工資也低得可怕,但它們畢竟還是一個可以養家活口的工作機會,同時對許多國家來說,婦女就業本身即是項劃時代的革命之舉。就以孟加拉來說,在成衣產業出現之前,地方的傳統是嚴禁婦女在工廠工作,可是如今在成衣製造業服務的140萬員工中,女性竟高達95%,且其中有70%的婦女係擔任正職。孟加拉婦女如此,亞洲和拉丁美洲的其他女性員工亦然。而這些現象也顯示工廠的工作乃為提供獨立自主、地位以及自尊的有效手段,當女性的參與和女性的所得有所提升時,就有更高比率的家庭所得花費在教育、健康及營養上。再者,在工廠工作也會讓婚期往後延,未來妻子能夠帶入婚姻中的資源也會因此而增加。這些都是可觀的收穫,對一個西方觀光客來說,這種工作似乎糟得根本無法想像,不過如果不在工廠任職,那麼其他的工作機會就會更糟,比方說做個完全仰賴他人的家庭主婦、受到鄙視的女兒、被賣入青樓、下田耕作或是上街行乞等等,除非我們能提供更值得信賴的替代方案,否則無異剝奪了這些人的機會。當然,我們也不能因此而讓一些不法情事合理化,比方說虐待這些手無寸鐵的員工,欺凌或欺騙他們,更不能把安全保障無法落實的事實予以合理化。不過,更深層的挑戰在於如何改善整個經濟體的勞動條件,而不是只著重在那些服務於出口產業的勞工朋友,卻忽略了其他更廣泛的勞動大眾。由於當地工廠的工作條件,通常都比以出口為導向的工廠更為惡劣(更遑論非正式的工作環境),所以此點顯得尤其重要,否則一味攻訐後者則徒具形式意義。只有消滅貧窮才是正當的反應,在逃離貧窮的路上設下重重路障,只會適得其反。
#@1@#反對全球化的人士所提出的最後一項指控,就是抱怨投資人都準備移往勞力更便宜的國家,而且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達成,不過這種指控必須要嚴加駁斥。此一做法是否方便和切實可行,係有賴科技的協助,再者,當國家變得愈來愈富裕,且其勞工成本不斷上升時,利用非技術人力最密集的活動就會移往更貧窮且更廉價的國家。不過這並不是個缺點而是項好處,日本即把這種模式描述為「雁行理論」(wild geese flying),因此,服飾的生產作業才會由日本移往香港、韓國和台灣,接著再移往模里西斯和孟加拉,最後再移往中國大陸,並極可能在那兒停留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當舊的機會移往他處後,新的機會就會出現,這種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更密集的移轉行動,是我們所高度期待的,事實上,這就是「血汗工廠」之所以消失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