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藍恩和高德斯坦走進麥克斯開在農場邊的小商店,然後為他們做介紹。「麥克斯,他們要辦音樂會,正在找場地,」我說:「由於音樂會是在八月十五、十六、十七這三天,明天就要動工。要做的事情很多,時間已經不夠了。可以把農場借給他們嗎?」我們決定去湖邊的德雷歐義大利餐廳一起用餐,並討論一下細節。麥克斯口若懸河,讚揚我在地方上的貢獻,包括主辦音樂節、畫展、安排劇團演出和經典音樂欣賞等。所謂的音樂欣賞,就是一邊放唱片,一邊讓會玩樂器的劇團成員上台露兩手。麥克斯是個老好人,因此沒說得這麼詳細。「你們能找到以利,真是太幸運了,」麥克斯說:「他是一手把音樂和藝術引進白湖的人。這小孩很孝順,他媽媽人很好,他爸爸是修屋頂的,我家穀倉屋頂經他修理過,就沒再漏水了。」麥克斯說了半天,終於提到錢的事。「以利,我知道這些年來,你和家人要維持旅館的營運非常辛苦,」麥克斯說,然後停了一下,像在思考。「農場租金一天五十塊,三天一百五,可以嗎?」
#@1@#一天五十塊?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算出來的。也許他看藍恩沒穿襯衫或鞋子,以為他是個窮光蛋,所以特別優惠。藍恩是跟我來的,看起來沒什麼來頭。正如麥克斯所說,我的財務狀況已岌岌可危,隨時都可能落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他應該很清楚,我是在求他做做善事。「沒問題,麥克斯,」藍恩掛著他的招牌微笑說道:「我們可以做到。」語畢,兩人握手。我還驚魂未定。還好泰柏家的詛咒沒發威,讓這筆交易吹了。不過,我們還沒走出餐廳。我們付了支票,才經過收銀機,走到門邊,這時突然聽到收音機傳來的新聞廣播。「根據最新消息,胡士托音樂節製作人藍恩與摩納哥汽車旅館的以利.泰柏、雅士嘉酪農場的麥克斯.雅士嘉正在德雷歐義大利餐廳見面商討在白湖舉辦胡士托音樂節事宜。」麥克斯笑咪咪的,藍恩也在微笑。我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同時想衝回去把桌上小費拿走。這消息顯然是那個女服務生洩漏出去的。我現在真的很怕麥克斯變卦。「別擔心,」藍恩說:「很棒啊。」我才帶藍恩一行人回到汽車旅館,電話鈴聲隨即響起。聽到麥克斯的聲音,我的心臟因為極度恐懼狂跳不已。麥克斯說,他打了幾通電話,知道參加音樂節的人可能多達一萬五千人到兩萬人。音樂節能在他的農場舉行,是他的榮幸,但是他要求的場地租金是一天五千塊。「這些人走了之後,我的農場必須重新整修,」麥克斯說:「以利,別擔心,相信我,我不會壞了你的好事。」這不是信任的問題。我很喜歡麥克斯這個人,但他不了解我們同在一條船上,共同對抗命運的捉弄。泰柏家的詛咒又在作祟,正在破壞這整個計畫。我向藍恩轉述麥克斯的最新要求。他還是一臉笑意。「好的,可以啊,」藍恩說:「這價碼我可以接受,只是我還要跟幾個人商量一下。不管怎樣,這音樂節一定要辦。」第二天早上,泰柏家的詛咒更是變本加厲。白湖當地的電台和報紙報導,這次搖滾音樂會的門票已賣了五萬張。由於參加者眾,恐怕會對當地環境造成相當大的破壞。正巧,麥克斯剛打電話來,他說他又把價碼提高為三天五萬元,還不包括事後清理費用、設立醫護站和保險的錢。一九六九年的五萬美元相當於今天的五十萬。
#@1@#我恐懼與悲傷交加,幾乎要昏倒。這筆交易必然做不成了。泰柏家的詛咒把我推到極限,眼看著我就要落入深淵。我再次向藍恩轉達麥克斯的要求。藍恩說:「好,好,好!擔心什麼?沒問題。」麥克斯和藍恩達成最後協議簽約那天,我膽顫心驚地站在一旁。合約上寫著:胡士托音樂節將租用麥克斯.雅士嘉的農場做為活動場地。麥克斯和藍恩握手的時候,我真想親吻他們兩個,不但為了感謝,也為了我終於能放下重擔。那晚,報紙、廣播電台和電視新聞都報導了這則新聞。這次是正式發布的消息:胡士托音樂藝術節的場地將從渥基爾鎮改為貝瑟爾。好戲即將上場,泰柏家的詛咒終於解除了。第二天,也就是七月十六日,一早我就開車到貝瑟爾的紐曼雜貨店附設的餐飲部吃早餐。前一天出了這麼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我還有點頭暈眼花,就像宿醉。我點了三明治,隨手拿起一份地方報紙坐下來。突然間,我發現每一個人都在瞪著我,很多人都帶著震驚的神情。我的眼睛掃過每一個人的臉,接著目光落在報紙上的全版廣告:「胡士托音樂節已轉移陣地,地點從渥基爾改到紐約州的白湖,俾使這為期三日的和平與音樂盛事得以順利進行。」廣告下方還有一篇短文解釋這次的音樂節是因為政治干預,因此不得不改變地點,但主辦單位保證新的場地比渥基爾那裡大上兩倍,可以容納更多的人。最後一段則是:「八月十五到十七日,請來白湖參加第一屆的水瓶座展覽會(此次音樂會原名)。」我手中的報紙抖個不停。抬起頭來,一個男人立刻對我大聲叫罵:「泰柏!這是你幹的吧!那些他媽的吸毒的和性變態來這裡會有什麼好事?咱們走著瞧。你們那間破爛旅館沒多久就會從這裡消失了。」他一說完,大夥兒就吵嚷起來了,怒氣沖沖地以各種惡毒的詛咒和威脅對我討伐。然而,還有一小撮人為我說話。這一切來得過於突然,我有點驚魂未定,再次低頭看報紙上的全版廣告,無視眼前的動亂:這可是我這一生最大的機會,我一定要好好把握。這群歇斯底里的暴民不過是希臘戲劇中的合唱隊而已。有了這個頓悟之後,我就像進入涅槃,沒有一絲恐懼。我付了錢,從大門走出去,我的反對者和支持者全都跟來,把我團團圍住。我就像颱風眼,身在風暴的中心點。有人哭哭啼啼,有人咒我不得好死。「你這個猶太雜種,你以為我們會坐視不顧,讓你毀了這個地方?我們一定會把你和那些臭嬉皮趕走的。別想在這裡開音樂會。」
#@1@#還好不是每一個人都把我當成魔鬼。有個叫伊瑟.米勒的老太太一直跟在我身邊。這老人家也在此地經營了一間老舊的旅館,生意很差。她抓著我的手臂,甚至擁抱我。「以利,你知道嗎?今天早上,我訂房電話接到手軟。我家都客滿了。謝謝你啊!都是你的功勞!」接著,她轉過頭去,對鎮上的民眾喊話:「毀了這個鎮?才不會呢。你們真是傻瓜。要不是以利,我們就死定了。」另一個開雜貨店的艾爾.希克斯也過來握著我的手,說道:「五十年來,這裡第一次有這樣的好事。」儘管有這些美言,反對者還是不為所動。「五萬個嬉皮會把這裡搞成什麼樣子?」一個男人怒吼。「他們會把這個小鎮變成廢墟。這些人嗑了藥,什麼好事都幹得出來。白天打劫,晚上強姦我們的牛。」很多人重複這樣的話:「你和你的神經病父母會遭到報應的!聽到了嗎?泰柏?你聽到我們說的沒有?」好問題。我心中有一部分小心翼翼地記錄了這個事件,但另一部分樂得飄飄然。我在這裡熬了十幾年,眼看美夢成真的時刻即將來到。一個不吸引人、沒有觀光客的觀光區還剩什麼?貝瑟爾之所以名留青史,是因這裡是歹徒毀屍滅跡的好地方,其他乏善可陳。在一九二○年代,黑社會老大在皇后區或布魯克林把同夥幹掉之後,通常會開兩個小時的車,把屍體丟到白湖。這麼一來,就神不知鬼不覺。在白湖這種地方,不但活人愈來愈少,連死人都會消失。然而全世界有史以來最大的派對即將在此登場,白湖不再是鬼地方,將搖身一變成為人氣最盛之地。打電話給藍恩,爭取在貝瑟爾辦音樂節,這種事似乎不是我做得出來的。但我畢竟做到了。我已不再是過去的我。是的,我曾辦過小小的音樂節,但這樣的努力不是雷達可以掃描出來的,從來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目。我想知道,是什麼改變了我?石牆酒吧事件?是否我在憤怒和膽量驅使下,顯現真正的自我?的確,這陣子我不再躲躲藏藏。或許我因而在不知不覺之中有了改變。
#@1@#當然,我的疑惑一直都在,想起方才在餐飲部被包圍、公幹的那件事,突然覺得不寒而慄。也許他們說的沒錯,這個地方真會被毀了。白湖從來不曾出現過五萬人。一下子冒出這麼多人,一定會出亂子的。幸好,我連恐慌的時間都沒有。此時我已知道現在已無路可退,即使要後悔都來不及了。停車場已停滿了汽車、高級轎車、拖掛車,還有更多車子要開進來。藍恩已把他的大軍叫過來這裡,準備在此地駐紮,教我既興奮又害怕。以往,這裡總是空蕩蕩的,竟然也有車滿為患的一天。眼見這個景象,我就像被一大袋水泥砸到一樣,有當頭棒喝之感:這個事件有它自己的生命,力量強大,不是我能夠控制的。然後,我看到停車場中央有個人影。是老爸,他威風八面,站在那裡指揮交通。不管是轟隆隆的大卡車或是拉風的跑車,都像他的員工,聽他擺布。此時的他已不是藍領工人,而像國王一樣尊貴。我看得出來,這是他這一生最光榮的一刻。他這輩子歷經困頓潦倒的折磨,現在不管眼前有任何阻礙,都擋不了他。這是他生命中最偉大的慶典,或許也是最後一次這麼興高采烈了。其實,他已步入風燭殘年,病魔纏身,但依然像勇敢的鬥牛士那樣抬頭挺胸。我走進小小的辦公室。媽媽在接電話,好似不得志的女演員終於有機會飛上舞台做鳳凰。電話響個不停,都是來訂房的。媽媽在不曾使用過的住宿登記表,填寫客人資料,同時應付來電者的種種問題。辦公室外頭大概已有一百多個音樂節工作人員,大夥兒都在找住房。之後,還有更多人會來報到。我們汽車旅館打從開張以來,這是第一次全部客滿。媽媽站在櫃台收錢,給住宿的人鑰匙,但沒一把鑰匙跟鎖頭相合。她說:「天知道這鑰匙能不能用,你們就試試看吧。」說完就打發他們走了。以前門可羅雀,現在天天都是「銘謝客滿」。同時,直昇機繼續來來回回。床單太珍貴了,我捨不得用,改用刷白的石頭和木板做為降落指示標誌。不久,更多的高級轎車、摩托車,一輛接著一輛載著工作人員前來。自二○年代黑社會老大在這裡棄屍以來,我還沒看過這麼多名車來到這個小地方。連載三(本文摘自第6、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