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訪者介紹：尹啟銘現職：總統府國策顧問學歷：國立政治大學企管研究所博士經歷：經濟部次長、行政院顧問、經濟部長、行政院政務委員、經建會主委個人部落格：http://blog.udn.com/cmyiin/article中韓ＦＴＡ敲定，台灣經濟玩完了嗎？出口失血、產業出走、失業率攀升，而兩岸服貿協議依舊卡關，無疑雪上加霜。本刊獨家專訪前經濟部長尹啟銘，為悶經濟開救命藥方。中韓簽定ＦＴＡ(自由貿易協定)，細節還沒公布，機械工業同業公會秘書長王正青痛喊：「出口產業是台灣的命脈，占ＧＤＰ近七成，簡直在吸百姓的血。」「拱手讓人的市場，不會回來。」中華經濟研究院台灣ＷＴＯ中心經貿研究組組長杜巧霞更直呼：「一旦業者在台灣活不下去，產業外移將引爆失業潮，無論執政黨是藍或綠，統統承擔不起。」中韓ＦＴＡ造成的傷害，只能用「動搖國本」四個字形容。十一月十日中韓ＦＴＡ完成「實質談判」，本刊第一時間獨家專訪前經濟部長尹啟銘，直接碰觸敏感議題，包含他對朝野重大議案的看法，並評估中韓ＦＴＡ的衝擊力道，還針對目前「悶經濟」的窘況，開一帖搶救藥方。以下是專訪紀要：中韓敲定ＦＴＡ，台灣真的「中槍」？《理財周刊》問(以下簡稱問)：中韓簽定ＦＴＡ，明年七月稍早之前才會公布細節，現在正、反聲浪湧現，爭議點很多，台灣真的受到嚴重損傷？尹啟銘答(以下簡稱答)：衝擊相當可怕。台灣、南韓出口重疊占八成，而台灣銷往中國產品占比二七％、南韓占比二六％，兩國相像啊(苦笑)！而且中國非農產品關稅高達八．七％，中國零關稅的項目又比台灣少。原本台韓在中國勢均力敵，關稅風暴來臨，情形改變了。之後公布細節內容，南韓減免關稅的金額，就變成台商的成本。還有，中國本土企業相當發達，這次中韓簽署ＦＴＡ，某程度來說，也是中國對抗台商、扶植自家產業。
這不是我自己說了算。巴克萊證券今年六月出具一份一百四十五頁的報告，以「Hello, China; Goodbye, Taiwan?」(中國，你好；再見了，台灣)為題，點出中國本土廠商崛起，中國從需求者變成供應者。專門做蘋果公司(Apple)生意的台商，已經漸漸被陸商取代。中韓ＦＴＡ會是場風暴！浪來了，還不知道會衝多高。問：中韓ＦＴＡ壓境，大家都在談外貿替代、關稅減免、產業出走這些傷害，整體經濟影響程度多大？答：損傷肯定遠超過大家目前所想像！因為沒有把服務業考慮進去，台灣前往中國投資，已經從製造業移轉到服務業。只是用模型估算，不知道怎麼去量化服務業而已。我們的大專畢業生，很多畢業後從事服務業。製造業在萎縮，這對國家經濟造成很大的損傷。台灣三大產業裡面，兩個已經很危險啦！面板業軟趴趴，石化也不是策略性產業，徒留二氧化碳在國內，只剩下半導體業在支撐經濟。還有，大家以為南韓只看到龐大的中國內需市場嗎？不是這麼簡單而已，這是規模經濟啊！中國是世界第二大進口市場，第一大是美國。但是中國內需成長非常快速，它是在長大的。南韓在中國市場「練兵」、賺錢，累積資金後，繼續往上研發技術，成立或擴大品牌，壯大自己，再把產品銷往全世界。南韓不只針對中國市場，它是策略性地布局全球。南韓到處簽ＦＴＡ，就會造成一股滾雪球效應！「悶經濟」十六年，台灣還有藥可救？問：中韓ＦＴＡ是一個觸媒，引爆台灣正視景氣低迷、出口不振、成長率下滑、薪資倒退十六年「悶經濟」的困境，怎麼樣才能紓解？答：我想，朝野儘快達成一致共識，卡關的政策快放行。然後推行自由經濟示範區，並加速簽訂ＦＴＡ，還要改善投資環境，這些都是突破「悶經濟」的解方。其實，只要馬英九啟動服貿，就能拯救這次中韓ＦＴＡ的危機。根據「兩岸人民關係條例」，服貿已經生效了。但卡在立法院審查，拖了一年半啊(歎氣)。就行政命令來說，審查不能超過三個月，如果超過三個月，應該被視為通過，目前這情況確實有點離譜。那貨貿，一樣很難通過，貨貿要進立法院審查兩次，等於被割了兩刀。中國策略布局 台灣籌碼漸失現在中國才不理台灣咧！像服貿拖那麼久，國際上沒有這種前例。這次中韓ＦＴＡ簽立，中國就是在跟台灣宣示，「要合作就來，不來就算了。」中國為什麼跟南韓簽？中國是扮演領導國的角色，拉攏南韓，對抗另一個強權美國。所以，不要說這次中韓簽定ＦＴＡ，是賞我們一個巴掌。經濟困境是自己造成的，沒有改善投資環境，也沒有經濟安全的概念。講白一點，沒有憂患意識嘛。來台旅客中，商務旅客沒有成長，表示投資環境出問題了。租稅、土地各種條件，沒辦法吸引投資者，還有，你知道嗎？台灣沒有繼續蓋水庫，未來將嚴重缺水，缺水同時也會缺電，沒水、沒電，怎麼會有投資者願意進來？另外在新北市，很多工業用地更改成住宅用地，蓋滿了房子兜售。那製造業能去哪裡蓋工廠？只能往山坡地去，製造業萎縮得越來越厲害。相較於台灣，南韓因為有危機意識，反而急起直追。原本我們最有機會接軌中國市場，台商布局早、語言也相通，南韓是看到台灣跟中國簽了兩岸ＥＣＦＡ，嚇到了，趕緊啟動和中國簽訂ＦＴＡ。問：民間把救經濟的希望，寄託在朝野之間，匯聚出共識，究竟朝野如何拿出成績讓人民「有感」？答：目前確實陷入一種僵局，在野黨用「兩岸協議監督條例」擋服貿，拖在那裡。但我認為，在野黨並非不了解國內陷入經濟危機，他們也知道經濟發展的機會在哪裡。只是很可惜，一旦陷入政治泥淖中，朝野之間就僵住了。朴槿惠出訪，背後都有企業撐腰，政商團結拚經濟。但台灣不是，台灣可怕的地方，在於製造對立。太多複雜的歷史糾葛、朝野紛爭，乃至內部撕裂的情形下，全體缺少團結一致的奮鬥精神。各做各的盤算，怎麼創造最大共同利益？政院各部會本位主義太重意識型態影響之外，我不得不講，行政院各部會的本位主義太嚴重，現在國發會的力量很薄弱，要怎麼推動？無論是中韓ＦＴＡ衍生的危機，還是服貿卡關產生的不利效應，也許一年內還看不到非常明顯的經濟衰敗出現，但是兩年後，真的統統爆發在二○一六年。或許在野黨可藉此控訴馬政府無能，取得政權，可是我直說，一旦產業外移、人民急速失業、國家競爭力衰退，無論藍、綠執政，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問：跟南韓大財團相比，台灣中小企業相對靈活，或許受到這次事件影響，能再激發創新的能量？答：在六○年代，台灣出口導向政策主導，我認為那時候的企業，具有高度創新力。但是很遺憾，現在已經沒有這種情形，產業空洞化了。當時發展半導體產業，花了工研院三○％?四○％的預算，也就是說，用政府科技專案的規格，去培養新企業，台積電(2330)、聯電(2303)都是當時培養出來的中流砥柱。產業移出多，移入少現在很可憐，產業移出去的多、新進來的少。那為什麼進來的少，回到剛剛我講的，投資環境不好嘛！台灣這座蕞爾小島，只能靠經濟和科技生存。科技是民間和軍事單位各自運行，但需要動用國防的時候，民間和軍方互相搭配。但我必須聲明，很多時候，還沒了解細節前，台灣很容易陷入泛政治化的圈套，其實也不需要自己嚇自己。台灣很早就開放外資投資洗衣業，有一天我拿衣服送洗，問洗衣店的老闆：「大陸人可以來台灣開洗衣店了，你怕不怕？」結果洗衣店的老闆回答說：「嘸驚、嘸驚，這是小生意，大陸人看不起。這在社區做，外地人也不好處理。」洗衣店老闆說得沒錯，好不容易，兩家外資願意來台做洗衣業，結果一家倒掉了。台灣人怕什麼？不怕的啦！針對目前經濟困境，我講得很坦白。到了這把年紀，我比較在乎，還有哪些事情沒做，然後會後悔，那就是我現在要做的，別人怎麼評價，不是我可以拘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