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因斯曾希望大家能把經濟學家當成水電工或牙醫來看待:把經濟學家當成是一個具有特定技能的技術人員,而不是一個改革意識形態的冒險者。但這種說法的前提是,如同了解水電工程和牙醫學,經濟學也是一種要由一點一滴的小故事中了解,才能得知識的過程。
#@1@#奇異公司是20世紀最成功的企業。這家在1900年就位居領導地位的美國知名電力公司,決心要在未來的一百多年內維持優異的表現。奇異公司為了持續進步,必須利用多元主義:以公開辯論取代「表面一致」,以地方分權取代中央規劃。傑克.威爾許(Jack Welch)最有名的提案「奇異的群策群力」(workout at GE),正是針對中央集權本身的關鍵問題(如決策規模過大、缺乏有效的回饋與責任過程等)加以拆解。但除了奇異,影印機產業也經歷過相同的多元主義過程。影印技術是由卡爾森(Chester Carlson)發明的。據說卡爾森當時找不到贊助商資助這項技術,IBM、奇異和RCA都曾研究過這個提案,但都加以否決-當時這些公司認為,沒有足夠的需求可以把發展這種技術的風險和成本合理化。最後一家名為赫羅德(Holoid)的小公司,決定孤注一擲,投資卡爾森的發明。經過十五年的發展,該公司推出第一台商用影印機。赫羅德公司把這項專利技術稱為靜電複印(Xerography),並將公司改名為全錄公司(Xerox Corporation)。但是,早期的影印機體積大、速度慢,辦公司的作業更常因等候全錄工程師的維修而停擺。全錄公司的設備雖然日漸進步,但還是不夠好,而且在全錄公司的專利到期後,它的市場領導地位便被日本的佳能(Canon)取代。全錄也意識到原本的獨占權無法繼續下去,它必須設法多角化經營,發展其他的高科技辦公產品,於是全錄公司在帕洛奧圖(Palo Alto)設立研究中心。帕洛奧圖最後成為創新的沃土,那裡是傳真機、雷射印表機、乙太網路和圖形化使用介面的發源地。多元主義是市場經濟的成功關鍵,但我認為,多元主義也必須講求紀律。由於世界錯綜複雜,未來又無法確知,組織和經濟制度的決策最好是透過一系列小規模的實驗、不斷地審視,並以遵守成功、坦誠而不責怪失敗的結構來進行,而這就是有紀律多元主義的機制。威爾許不是因為他的調整重要方向、不是因為他有拿破崙的願景、也不是因為他跟愛迪生一樣創新而享有當代最偉大經理人的美名。威爾許的成功是因為他了解執行長的主要功能就是:指派優秀人才,並信任他們能把工作做好;引進多元主義,同時透過稽核與責任,把紀律加諸於上。唯有在組織內部與外部,把多元主義和紀律加以結合,我們才能發現市場的真相。
#@1@#市場經濟不是由單一個人設計出來的,而是社會制度、政治制度和經濟制度經過數百年、甚至數千年才演變而出的產物。「個人電腦是誰發明的?」這個問題的答案也是一樣,個人電腦不是由一個人發明出來的,個人電腦產業是在一個有規則的多元主義結構中,從未經規劃、不斷摸索的過程中產生的。上述現象說明了一件事情,人類有一種根深柢固的需求,會對錯綜複雜和變化的社會找出規律且個人化的解釋。類似的直覺讓我們把大企業個人化--我們很難相信有哪個組織能跟奇異公司一樣,透過幾千位自治個體之間的分權決策和協商達到如此的成就。單純以某人的意志來詮釋此事,當然比較容易。達爾文理論的成功,也會說明「自發性秩序」的非凡潛力。達爾文在其論文中指稱,把群居昆蟲的行為描述成「截至目前為止,最重大且最特別的難題」。《螞蟻雄兵》、《蟲蟲危機》這類把群居昆蟲擬人化的電影,其拍攝的階段處於經濟泡沬化時期,或許並非偶然。迪士尼公司也把本身對經營企業的認知加諸在自然界上,其現實狀況或許跟蟻群有點類似。想像一下,有一個族群想在廣大、崎嶇不平且未經開發之地找到最高景點。他們可以採取幾種可能的做法。其中一個做法就是,大家聚集在已發現的最高點,在取得更高點的合理證據時,採取團體行動。這種程序就跟計畫經濟很相似。而且,依照計畫經濟有可能相當迅速選出一個好結果。但是,這個過程只有分析、沒有實驗,所以不會產生太多與未知地形的範圍或規模有關的資訊。
#@1@#另一個可能的做法是個人行動,每個人在當地找尋最高點。這種做法跟演化機制類似,採取的步驟是隨機選取:如果他們帶頭往上爬,他們就繼續保持這種情勢,如果落後了,就撤退。在這個過程中,只有個別經驗,並未產生共同知識。處理這種情況的另一種方式,既不是蓄意合作,也不是全然個人化,而是全體的目標只是要發現通往更高地勢的途徑。成功的團體就能激勵他人加入,這也對團體或雙方都有利:團體因為更密集的搜尋而獲利,個人因為成功團體的經驗獲益。這樣做同時在分權與協調之間達到平衡。不過,這種行為並不需要發號施令;這種機制有可能是自動發展而成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賽門 (Herbert Simon),曾針對「自發性秩序」發展出一個模式。賽門主張,我們對周遭得到的情況不是最佳狀況,而是滿意的狀況--我們只要遵循規則和程序,就像超市等候隊伍的組織,就能產生不錯的結果。複雜理論學家考夫曼(Stuart Kauffman)也推測,自我組織的共同模式和原則是存在的,這些模式和原則也說明了出現在生活中的形形色色的現象,以及社會秩序的建構。因此,所有針對市場所提出的模型,就是對市場的本質的一個結構,而不是對複雜現代經濟的詳細說明。所以我們也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而發展出許多社會、政治與經濟制度。
#@1@#如果有隻鹿被抓到,每個獵人也同時看到,但為了成功的抓到鹿,每個人必須遵守規則,待在自己的狩獵區中。但是,如果剛好有隻野兔出現在任一個獵人面前,獵人當然會毫不猶豫地追捕野兔。可是,也因為他這樣不小心地追捕獵物,卻造成同伴錯失獵物。盧梭藉這個寓言說明一件事:即使這類的合作會讓大家過得更富裕,但是講求自利的個人未必會合作。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蓋燈塔這件事上。艾狄斯東礁位於英吉利海峽入口普里茅斯南方15哩處。在漲潮時,這堆礁石只突出水面三呎,因此造成許多船隻在這裡觸礁失事。,人類的祖先在幾千年前知道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在亞歷山大港的燈塔就是古代文明世界的7大奇觀之一。但是,首座艾狄斯東礁的燈塔一直到1698年才興建。這個故事強調一個經濟問題:該由誰出錢蓋燈塔?目前的艾狄斯東礁燈塔在1882年建造時,其造價是五萬九千英鎊,相當於今日的二百萬英鎊。和人命、船隻和船貨的損失相比,這個費用不算什麼。但對任何船家來說,這可是一筆龐大的費用。或許可建議一群志同道合的人組成聯盟來興建,但是,當許多成員出現缺少共識的情況時,就會出現坐享其成的現象--沒有人認為自已的個別貢獻是對整體計畫的可行性不可或缺的,也沒有強烈的社會壓力要求參與。盧梭的寓言發展成社會契約論:要我們大家同意把強制權交給國家。因此,政府是有權強制執行合作的社會,也會比無權強制執行合作的社會抓到更多鹿。但是,我們未必需要國家來解決「獵鹿」的問題,市場經濟也會依靠團隊(定期共事的團體)內的相互關係來激勵合作。「合作是一種本能。」在自然界中存在許多利他的行為,不只螞蟻的合作超越人類社會發現的任何行為,就連鳥類和動物在面對危險時,也會大聲叫喊,以警告其他動物遠離危險。像熊、螞蟻和鳥類都沒有推估要如何解決與重複性囚犯困境有關的賽局。他們的行為都是具有適應性,而非理性的。企業界和經濟學界中的競爭大多發生在團體層級。當團隊合作是有利可圖時,由自利唯物論者組成的團體就無法成功。合作價值系統是成功企業的發展關鍵。我們「非理性」的合作,因為合作是一種具有適應性的本能,也是後天養成的價值觀。
#@1@#生活在富國的我們並不是因為貧窮國家的窮人而富有。市場經濟和全球交易系統是根據一套犧牲窮人、讓富人獲利的方式來設計的,根本是一種不實說法。如果富國真的只和富國相互交易,不跟窮國交易,他們的生活水準也不會下降太多。因為富國之所以富有是因為他們的高生產力,而高生產大來自於他們有效利用分工、本身的現代技術和技能。窮國也不是因為富國有能力彌補「資金缺口」而貧窮。推行貧窮國家債務減免計畫的人,誘惑我們想像窮國的居民每天花大多數時間工作,以償還我們加諸在他們身上的債務。事實上,大多數借給高負債政府的資金都已被貪污掉,不可能索討回來。富國與窮國之間的差異,是本身不同經濟制度品質差異的結果。許多開發機構已經承認這個事實,也運用本身的權力要求改革。但是,新的解決方法卻太膚淺:只是提供美國經營模式的妙策,但不是提供美國的制度。事實上,市場制度-一確保財產權、最小限度政府經濟干預、低度管制等,才是最簡單且一體適用的方法。如果能落實這些方法,經濟成長隨之而來。但是,市場的真相錯綜複雜,富國其實是公民社會、政治制度與經濟制度幾百年來共同演變的產物,而我們對這種共同演變只有部分的了解,所以無法把這種共同演變移植到其他地方。「沒有一體適用的經濟模式」就是《市場的真相》這本書的論點。市場必須嵌入社會、政治和經濟等關聯中,才得以發揮效力。也就是說,這些在經濟上獲得成功的制度,本身的商業環境都有其獨特性。亞洲的經濟發展就是這個論據的明確例證。經濟史上最重要的問題或許是:「為什麼在現代經濟的發展是從西歐開始,而不是從中國東南方揭開序幕?」彭慕蘭(Kenneth Pomeranz)把這種現象描述成「大分流」當時的西歐和中國在技術、資源、才能及技能等方面上無分軒輊,但我認為,真正的差異點出在政治和文化上。在1945年後,亞洲在政治和文化方面有極大的懸殊發展,使市場經濟在某些國家出現繁榮和挫敗。但在科學進展、政治、文化生活與經濟制度上,由於有紀律多元化的同時演變卻讓某些亞洲國家已締造的經濟奇蹟出現在整個亞洲地區。對當前的全球經濟來說,這是最重要、也最令人興奮的發展。
#@1@#作者:John Kay作者現職為英國牛津聖約翰學院教授,兼任倫敦經濟學院經濟學客座教授。牛津大學賽德商學院創辦人,曾任倫敦商學院經濟學教授。目前亦幫《金融時報》撰寫雙周專欄。譯者:陳琇玲出版社:商周出版出版時間:94年12月